房梁砸中昏死过去,幸得恩人相救,但是恩人,虽然这话不该从我的嘴里说出,但现在村里的幸存者们恐怕已经得了一个结论,”村民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你的孩子还活着,那他必是个不祥之人。”
“啊!”太史潇哪里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扑身要冲进火阵,但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他提起,来者正是黄袍。村民惊诧地望着黄袍,对他“瞬移”的本领表示十分费解。太史潇原本严重亏空的身体突然逬发出了遒劲的力量,奋力挥舞着手臂,肌肉的线条尽数绷到了极致。那与他咫尺之遥的冲天烈焰伤佛水中月一样,可看而不可及,虽是滑稽的动作,但是太史潇的身上,淋漓尽致地演化为一位丈夫兼父亲的壮举。
遗憾的是,这力量在黄袍面前根本施展不开。黄袍淡淡地往火光里扫了-眼,仿佛参透了什么玄机,随后他说道:“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死的现在还死不了。”说罢,黄袍将太史潇往地上一掷,喝道:“神州法印!”与此同时,黄袍运功,一身黄衣尽被浩瀚无边的气提起,右手飞速转出一个“鼎”形法印,黄袍猛地向地上一拍,一尊九天玄鼎的图像被画在了地上。太史潇发现,自己被困在这个玄鼎像中,无从脱身。
“委屈你一下,望你不要做此愚举。”黄袍指着气焰滔天的火光说道。随后他又从袍里摸出孔几片药草,用心研磨着,再不搭理太史潇。药草的气味扑进太史潇的鼻孔里,太史潇感觉到,这药草并不是山中常见的种类,他自然也无法知道它的功效。
六个时辰以后,山火燃尽了它最后的力量,濒死前,它挣扎着燃起最后一棵火苗,在黑夜中如同破晓般划破天际,焚烧的天空上,一颗紫色的星星愈发闪亮,火苗渐渐熄了下去,沉默的星空与焦灼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太史潇几乎没有精力观察周围的景象了,神州法印完美地将他从难以名状灼痛感中解放出来,以至于山火熄灭了他却浑然不知。玄鼎印似乎有着治愈的功效,太史潇本已遍体鳞伤,现在正被微亮的黄光包围,一点一点缝补着他的身体。
神州法印里,多么像一个没有纷扰和伤痛的理想国度啊,人们可以享受到一切美好,前提是需要付出自由的代价。
太史潇不喜欢神州法印里的美好,他仅仅是想要自由,有了自由他才能去棋门村寻找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整整六个时辰,太史潇强撑着没有合眼,目光呆滞地望着黄袍,希望他归还自己的自由,还有被他间接剥夺的美好。
黄袍缓缓起身,看起来他已经干好了手上的工作。他抬头看向刚刚熄灭的山火,感叹着自己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路边的村民早已沉沉睡去,黄袍并没有叫醒他的意思,他绕过村民,径直向太史潇走去。
“呼!”神州法印收起,飞入了黄袍的掌间,转瞬间融入了他的掌纹里。太史潇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黄袍。
“对你的行为表示敬佩,朋友。”黄袍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向着棋门村里走去。
太史潇机械地站起身,犹如提线木偶般跟在黄袍身后。被困时太史潇不断在脑中模拟着解放以后如何飞奔回村,寻找他那可能已不在人世的夫人和饥寒交迫惨死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如何悲天恸地大哭一场。可现在,他的热情和哀伤均已丧失,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
焦黑的土壤早已寸草不生,动植物被烤焦的气味挥之不去。一路上,被烧死或熏死的村民们手脚严重扭曲,像枯木连根般绞在一起,化为黑炭。一场山火,剥夺了鸟语花香,剥夺了邻里乡情,剥夺了阖家团圆。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有着远近闻名的棋门村。
黄袍翻开一堆废墟,一张被烟熏得黝黑的人脸露了出来,它属于一位年轻的女人。她早已闭上了眼睛,但鼻孔里尚有一丝气息留存。黄袍也显得有些吃惊,急忙向下掘去。女人始终不肯咽气,本不该继续的生命力硬是被她爆发出来,她始终坚信他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找她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太史潇颤抖着手捧起了她的头颅,甚至说,不过是一颗蒙皮的头骨。她难产时流下的血,和她痴情等候时滴下的血,争先恐后地逃离这具随时会凉透的生命体。
女人感觉到了脸颊上的手,它的纹路是不会被她记错的。她终于等到了那个人。现在她准备悠悠吐出一口气,沉沉地睡过去。
但这变数还是出在黄袍身上。
黄袍封住了女人的穴位,扬起一把药粉照着女人的面门拍去,女人的脸慢慢有了血色,呼吸微弱但有节奏。黄袍向女人的身下挖去,女人的手臂逐渐显露出来,那姿势好似在搂着什么东西。片刻之后,黄袍从废墟里抱出一个脏兮兮的婴儿。奇怪的是,这个婴儿紧闭双眼,不哭不闹,甚至都不动一下。
太史潇的心凉了半截,看这婴儿的架势,怕是活不成了。
黄袍不紧不慢地抬起袖子扑打着婴儿身上的泥土,然后撬开婴儿的嘴,取出了一块深紫色的棱角分明的石头。石头刚被取出来,婴儿就哇的一声哭了。
黄袍一只手耐心地摇晃着婴儿,另一只手将石头仔细用绳拴好,做成一串项链,系在了婴儿的脖子上。这一刻,黄袍妨佛卸去了一身的威严与怒气,他抚摸着婴儿,眼里只剩下慈爱。
太史潇尴地站在一旁,这场面竟让他有点儿搞不明白谁才是这孩子的爹。慢慢地,愤怒占据了他的大脑,他觉得这黄袍老远过来装好人,不过是想要困住他再顺走他的孩子。那黄袍根本没长一双医官的手,满手的老茧,不知他握过多少把刀,杀过多少活生生的人,他甚至害怕黄袍在抱走孩子前要先一刀捅死他。
还有那个什么神州法印也真够玄乎的,正常人哪能在地上画个圈就能困住人的?太史潇觉得自己像是黄袍门下的一条狗,被呼来喝去,还不得不装一副谄媚的样子。
可悲!可叹!
太史潇决定从黄袍手下拿走这个婴儿,但是他刚往前走一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已让他两股战战。他想到自己才是这孩子的父亲,应当理直气壮地把孩子拿回来,老子山火都敢闯,还会怕一个人?想到这儿,他就昂首挺胸走上前。但是事实最具有说服力,太史潇的背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越走越显得卑微。
“喂!你把这个孩子……请您,不,求您还给我好吗?”太史潇放弃了与其抗衡的想法,与其说以卵击石,倒不如说他太史潇连个卵用都没有。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嘛!太史潇这样安慰自己。
黄袍挑了一下眉毛,说道:“我不叫喂,我叫帅天师。”
好一个帅天师,一人率领天下百万雄师!
太史潇缄默不语。
帅天师将孩子递了过去,太史潇接过孩子,心潮澎湃,觉得他是自己最大的杰作。一茬一茬的庄稼,勉强够村里人吃个半饱。这孩子再吃上十几茬庄稼,就可以帮他开垦几亩荒地了,一家人就过得更出彩了!试想,当自己年迈的时候,自己手里捧着的孩子已风华正茂,他可以在床上享受儿子的一切服务,看着儿子收回一茬一茬的庄稼,谷米堆得比房子还高。养儿防老啊!
“哇”的一声哭声,打碎了太史潇的美梦。婴儿哭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两只小手向着帅天师抓去。帅天师将婴儿搂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婴儿又嘻嘻哈哈地笑着,把头埋进了帅天师的怀里。
太史潇这个气啊,羡慕嫉妒恨在他的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气婴儿的不懂事,只气帅天师仿佛在有意地跟自己争宠。遗憾的是,他那五官卖力的表演只招来了帅天师的漠视,婴儿依旧在帅天师的怀里嘻嘻哈哈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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