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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绿杨宜作两家春 > 正文 第六章 痴心几多错

正文 第六章 痴心几多错(第2页/共2页)

他家距钟山不远,当日祖父还是执意送了他半程山路。

祖父转身离去前,只对他殷劝一句:东篱,你要记住,读书人不求修道而求为容,志不远矣。他心下顿感恻然,一直望着祖父苍老的背影直至消逝不见。

今夜,星月当空,他不想辜负良辰美景,仍然手不释卷,迟迟不肯入睡。不久前,他刚见识了那些士族子弟仗势欺人的傲慢嘴脸,誓要在学业上令他们抬不起头来。

正当他如是沉思,一阵琴音响起,接着又有一人用琴相和,音如天籁,让人神往。他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止不住暗暗称许。可谁知其中一人的琴声突然仓促收束,有了裂帛之音,似是断了一弦。俄顷,却又听那人转用箫声来追觅琴音,低徊缠绵,紧随不休,最后两人和得竟比先前更高妙,浑若天成。

卢逍一直听到曲终,越想越惭愧,竟有了无地自容之感。他从小就自诩琴技高超,当世不让,哪知才到了钟山书院不过几个时辰,就闻知这些能手,不免有了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感慨。

次日起,他愈加勤奋不休,时常在课余之时抱着祖父留给他的宝琴独自寻一幽僻之所,仔细琢磨技艺。偶然之时,隔着树丛无意间听得几个女娘在争执什么。他秉着非礼勿听的君子准则,本想绝尘而去,不料从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还是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徐妙戈,你莫以为二哥哥荐你来就是偏袒你,他不过是舍不得不见胡家的清荷阿姊罢了!当先说话的女娘怒气冲冲,话里的鄙夷之意一听即知。卢逍心里开始莫名地紧张,他念道,此妙戈当真是彼妙戈么?

咱们同在此处,理应相互帮持,怎么自己人反倒吵嚷起来了?又有一个女娘插在其中,貌似在调停拉架。

可刚才叫骂的那个女娘似乎并不服她,直接顶撞道:猪鼻子插大葱,你又在这儿装什么相了?你要当好人,不如回家当着你阿父的面去当,你阿母这么多年被打得如此可怜,也没见你敢跳出来!真是枉为人子!

这番话似乎戳中了那位女娘的心事,卢逍再没听到她吭声。本以为这场争执就此罢休,没想到这人忒也刻薄,兀自不依不饶道:而且你明明已经订了亲,却还来钟山招蜂引蝶,我瞧这些日子那些士族子弟的眼睛可没少往你身上瞥,将来若是让你吴家的舅姑知道了,你在吴家还能有什么脸面?

随之,卢逍远远就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啜泣声。他同情地想,这女子真是无辜,明明是来讲和拆劝的,没想到倒惹得自己平白挨了一顿臭骂。

终于,在场的第三个女娘缓缓开口道:二哥哥推我来钟山,你不服气的话,当时在家中为何不敢亲自去跟二伯母当面抗议?你没这个胆子,还有脸说别人?你现在瞧我住在山长的院子里,又得了师母一具好琴,心有嫉妒和不甘,这些我都能体谅。但你不能因为我不肯将琴借你便四处撒气,牵连旁人吧?

再说,大伯母的事情,你我皆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与其叫如岚姐姐现在去忤逆自己的阿父,还不如去诘问你的阿父阿母,还有你那‘仁慈无双’的大母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做到视若无睹毫不作为的?

这声音在卢逍听来,宛似芙蓉鸟鸣,清泉叮咚。按佛家的说法,一个人这辈子能拥有如此动听的声音,应是前世在庙里供奉了一口钟的缘故。

当年,她亦是这般伶牙俐齿,不卑不亢,叫祖父无从辩驳,喜不自胜他陷入了邈远的怀想,怔在原地久久不动,以至于后来那三人何时和好,何时离开,他全都茫然无知。

更可惜的是,他举止太过持重,虽然旁听,仍深觉不合礼数,根本没有正眼去端相那些女子,也就压根没有记住徐妙戈的长相。

平日里在学堂,束脩交得多的弟子才有资格坐于前列,像他这样纵使出身并非寒门,但无有财帛依仗,竟也照惯例被排到了门槛边上,远远地连先生的面都瞧不大清楚。

女娘们依样如此,但人数毕竟寥寥,挨着坐也都挤在前边。男女座位之间又隔着几扇曲屏,以示有别。他想在课上寻找她

的身影,自然成了难事。而在膳房进食时,且不论时辰不一,他常常被士族子弟排挤,导致打个饭都似打家截道一般,哪有什么闲空去辨认芳踪?更何况阿妩在师母的小厨房里总会给徐妙戈开点小灶,于是乎,徐妙戈去膳房的次数愈来愈少。反正,两人到处不凑巧,哪里也遇不到。

其实,他若当真有心,总能在散学时截住她一次的,不过那时他肩上负着中兴卢氏的重担,自命不凡,不肯耽溺于此类小事,知好色而慕少艾,他自问没有资格。

或许,人生便是如此,开始我们都是少不经事,于是每每草率地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决定,自以为无关要紧,可待回首来路,赫然醒觉,正是这些一个比一个轻易的决定慢慢改变了我们人生的方向,使我们走向了注定会后悔的道路。这一点,他要等到若干年后,在寂寞的拷问下,方逐渐明白。

当有朝一日,他也同他祖父一样垂垂老矣,摇着蒲扇与弟子们聚在一起坐而论道时,有一个年轻人突然起身拱手问道:夫子,不知您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他沉思了很久很久。他在心里问自己,是汲汲营营一生却始终与官场无缘么?亦或是看着兄长们一个个在党争之中死于非命而自己却无计可施?结果统统不是,他的眼前竟然浮现出幼年时的场景,一个不算太热的夏天,他看着一个背着药篓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偷偷递给他一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桑葚,他尝了一口,那么甜,就像她脸上快要挂不住的笑。

后来,她走远了,他却一直望着自己手上浸染的紫色汁液,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众弟子听着夫子木然地吟着古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他始终未脱出口的话是——我所有的遗憾,好像都与一个女子有关。我后悔那时太过年轻,竟然把思慕当成了一种罪

不知不觉,梅花全部落满了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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