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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绿杨宜作两家春 > 正文 第二章 皎皎河汉女

正文 第二章 皎皎河汉女(第2页/共2页)

船夫老伯在船头预备放绳,此时江雾依旧浓厚,但多年行船的经验告诉他,清合庄的码头已到,该靠岸了。阿妩在舱内拾掇东西,赫然发现包袱中多了几卦银钱,她赶紧唤来徐妙戈。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尚自正襟危坐的王芝庭。

王芝庭浅笑一声,说道:我非黄雀,不会衔环。再说,小娘子在救我的时候,应该清楚,我身上可没挂这些钱。他言之有理,徐妙戈细想:这船上只有四人,船夫老伯定不会这般没来由地慷慨。看来这银钱是早早就被人放于包袱中的了,而徐家的人素来不会对她们这么好心

王芝庭不忍心看她皱眉,提醒道:此人出手阔绰,想必家大业大。你不妨看看这银钱背面可有铸字。

这一语点醒了徐妙戈,偏安以来,豪强世族为防民间私铸之风严重,喜好屯聚货币,每每在官银上刻有专属的标记,既能行垄断网利之实,又能显身份地位之崇。她耐心摩挲,终于在阳数的背面找到了几个崔字。阿妩见了,一拍大腿,欢忭道:定是四九夜里偷偷塞的,担心我们路上银钱不够用!看来我错怪他了!

王芝庭在旁一听到四九这个名字,身子微微一震,他迅速念起自己的一位故人——清河崔氏第七郎崔泠翃。他与崔泠翃契若金兰,过从甚密,幼时,他为避广平郡主的薄待常常偷往他的琅嬛斋,一住便是三月之久。所以对崔泠翃身边的贴身童仆,无一不熟。而且四九的名字还是王芝庭给取的,只因他出生于冬至后第四个九天,便唤作了四九。

王芝庭早在动身去歙州寻觅谢奄之前,就听闻崔泠翃已受名士桓从浯之邀,赶赴钟山书院开课授业。他想,此次去参合庄时,可顺道与之把酒言欢,促膝长谈了。至于在这附近舟上,从一个小女娘口中听得四九的名字,自然惊诧,但转念一想,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太原王氏不也和琅玡王氏衍生出诸多重名之人么?譬如同称王衡,前者以骄矜而致身败名裂,后者则以忠直而得功成名遂。他王芝庭能给人取名四九,就不许别人与他有意通之处么?没准这世上还有被唤作三九二九的人呢!

他正在脑海中遐思着,不料船夫突然闯进来,一脸慌张地说道:奇怪,今夜埠上来了好多官兵,正在将泊岸的船只逐个查验呢,貌似要抓人。

这个老伯闯荡江湖惯了,抛锚放绳时见到这么大的阵仗,一下子就着想到伤客王芝庭的古怪之处,推断这些人八成是来逮他的,因而赶紧进来示意。再观量他得晓后的反应,更加笃定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徐妙戈也感知到王芝庭的紧张,一看他登时作势要去舱后,忍不住拉住他的袖角,直接劝道:你身上本就有伤,岂能越江而逃?不要命了么?何况这些人有备而来,怎知他们在江底没有谋算?

老伯急道:那姑娘你快想个周全的法子啊!老朽身家清白,可不想牵扯上什么官司啊!

徐妙戈眼珠子一转,就指着老伯道:快脱

了衣服!

老伯愣在原地,阿妩也摸不着头脑,独王芝庭速会其意,随即动手把自己的腰带解了。徐妙戈闭上眼睛道:你们互换衣裳,由他去扮作艄公,老伯你便跟着我们走,我自会安顿好你,明日一早,你撑船出发也不迟。

王芝庭很快把自己装扮妥当,幸好这老伯身形高挑,两人互换的衣物都很贴身,不致过紧或过松。徐妙戈缓缓睁眼,却还是摇了摇头。她翻开包袱,取出自己的妆奁,示意王芝庭蹲下,然后就要去取他脸上的面具,王芝庭一把抓住她的手,两人的心都似乱了半拍。徐妙戈强自定神,道:你戴着面具,只会徒增怀疑。王芝庭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舱外的火把光亮越来越明,也意味着那些官兵正在逼近。阿妩端着蜡烛,急得嚷道:公子让我家姑娘看一眼又何妨?我家姑娘又不用娶你。况且,我家姑娘做易容之事可谓轻车熟路,她从前常带我扮作管家婆子偷溜出去看观音会的!

王芝庭闻言略有所动,抓手的力度松了不少。徐妙戈趁机凝视着他乌黑深邃的眼眸,字字恳切地说道:吾心已许之,绝不背吾心。

那一刻,王芝庭才懂得什么叫心荡神迷,骇魂悲魄。跟着,他亲自摘下了面具,徐妙戈的眼睫也没来由地颤了起来。她忽然想起阿母对她说过的话,舟女的《越人歌》其实是一首诀别歌,因为她第一眼见到王子就深知他们之间横亘了一座名曰门第的大山,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所以始即是终,心中不喜便多过有喜。

徐妙戈在他白玉般的鼻梁上浅浅画上伤疤,又往他的剑眉凤目旁添上不少皱纹,最后拿出铅粉涂抹在他如云的青丝上,任谁暗中乍一看去,都会觉得王芝庭头上白纷纷一片,当是位老翁。

时辰有限,徐妙戈匆匆将他妆扮完毕,就让阿妩带好东西预备下船,王芝庭自然先学着船夫的样子去船头持桨候着。

很快,几个带着佩剑的卫士便登上了船头仔细盘问起来。王芝庭并不答话,只假装佝偻着背,咳个不停。卫士疑其有疾,随意拨弄了他几下,便大步进舱来搜寻。

徐妙戈佯装大怒,站着斥骂道:好个无礼之徒!回头我一定要禀明阿父,定要他重重地惩治你们!

这几个卫士闻言都是一愣,其中一个头目直接问道:敢问姑娘的阿父是何许人也?徐妙戈正色道:我阿父乃歙州新任县丞徐德修,我阿母乃是范阳卢氏女。其实,徐德修的夫人卢盈虽然祖上和范阳卢氏确实一脉同源,但年代久远,时局动荡导致迁徙频仍,旁宗又再蘖旁宗,关系早就变成八竿子打不着了。徐妙戈不得已,才有意无意地狐假虎威。

果不其然,卫兵们都后退几步,接着拱手道:吾等皆奉命缉拿要犯,多有冒犯,还望女公子见谅!话虽如此说,眼珠子却还朝徐妙戈身后的两人瞥去。

徐妙戈抚了抚鬓角,故作叹道:阿父也真是的,我说马车颠簸,求他与我一同行水路而来,岂知他不肯,说什么山中风光无限好,还只派了一个年老昏聩的老仆和一个呆头呆脑的丫头服侍我,阿父果然不如从前般疼我了!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作势欲哭。

阿妩机灵,赶紧搀扶住她,也气愤道:是啊,家主偏疼三小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二小姐何必着恼。但没想到今日连这些底下人也赶着来欺负我们了!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几个卫兵面面相觑,他们什么凶险至极的场面没见识过,可今日面对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女娘,倒有些束手无策了,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劝慰。徐妙戈任凭阿妩哭了一阵,然后道:我瞧这几个大哥也不是故意的,想他们气宇轩昂,英姿焕发,怎会与老丈弱女为难?而且他们身肩要务,我们万不能耽搁了他们。言外之意,即是催促他们快走。

那几个卫兵见没有异状,听了这番受用的话,自然没趣地离开了。不久,徐妙戈领着阿妩以及船夫老伯一同上了岸,留下王芝庭独自伫立船头。

当时,朔风凛然,他怅望着她拎着一盏红色的竹贯花灯逐渐淹没在人群中,想着从此人间异路,永不相逢,心念一动,便将拇指和食指围成圈放进嘴里,用力吹息,刹那间,唿哨声响,惊起寒鸦一片。

徐妙戈蓦然回首,可惜浓雾锁沉江,小滩横数舟,她早已忘了哪一座船是属于他的,也就无法领略——他眼中彰明较著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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