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逃过了孙建国的筷子，掉在桌上，拧曲的脚向上簇动着。它左右扭动着翻过身，飞一般向俞瑜爬去。

俞瑜只觉得指尖一阵痒麻，那麻一路上攀，手指，手背，肘弯，上臂，脖颈，很快就到眉心。

停。

猛一下刺痛！

有什么，钻进了他的脑子。

萤蠖：鬼域之虫，似蜈蚣，喜食脑髓，能造幻境。

俞瑜死了。

一张嘴微张着，似要喊些什么，却来不及。

他人生最后的走马灯，奇异的既不是第一次离开大山，被俞青接到身边的那段时间；也不在见证了他第一本画集出版的那间地下出租屋。他退学后只身前往上海，边在餐厅打工边画画，好不容易才熬出了头。

他走啊走的，回到了那个他长大的小山村。

在老家的时候，要是有人横死，得在那人脸上盖一块黑布，上面描满密密的红。往后山送葬的时候，村长会领着全村的人一起咿咿呀呀地哭魂，连得快了，几层又几层，几重又几重，压得人心慌。

他最后一次回村子，是为了哭他阿妈。

阿妈——阿妈——他似乎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是什么？

外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吵嚷起来，好像是本来吵架的两个商户咬在了一块：肩膀大腿眼睛，牙齿不够，就用手，去挖去撕。溅起的血花像儿时下雨天，一脚踩到看不清底的水坑里。

窗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被谁一喊，网吧里的男男女女都出来凑热闹。

连原本在后厨忙活的川菜馆老板也出来了，和老板娘一块儿在门口站着。

似乎没人觉得这血腥的场面有什么不对，不过和儿童游戏一样单纯。

人们越靠越近。越围越拢。

享受这血雨。

染上血的人们往不同的方向缓慢转身，机械僵硬，直到视线汇成一点。他们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什么，露出这辈子能有的，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下一秒，所有人的身体同时向后折去——血色喷溅。

红，漫天的红。

血雾里，鬼域初生。

喂，偶像，邓九茗偷偷从附身的尾戒里飞出一半：拦腰断的脖子铲一半的我说这鬼域也太没有审美了吧。拦腰断的最恶心，肠子咕叽流一地。

偶像你看那边！俞瑜！俞瑜啊！

邓九茗也顾不上害怕了，扯着彬灵就要往楼道走——才刚送完信的俞瑜没能下楼，被困在了楼梯口。

等到了楼梯口两人才发现不对。

他死了。

邓九茗有些失落，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她成为鬼灵以后，很多情绪都变得很淡。原本害怕的，不怕了；原本在乎的，好像也没那么要紧了。生命的逝去对她而言只跟活人要喝水吃饭一样平常。

也许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跟俞四眼打个招呼吧。嗨，老同学。好久不见。

彬灵没有注意到搭档的失落，她看着俞瑜脚下密布的萤蠖与楼梯间试图上行的血雾相互攻击进退不得，眉间有了难得的凝重。

——两个鬼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