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闺女许给个粗鄙武夫。辽地穷苦也没啥缙绅大户,所以将领们便往往内部通婚,结了亲彼此也能抱成团相互照应。小伙子人很不错,长得一表人才,武艺也好,能开铁弓,校场上奔驰突刺,草靶往往十中七八(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突刺,中三靶就算及格,能刺中五六下便是军中的佼佼者了),前阵子还中了武举,就是还没真上阵打过——妹夫很疼爱这个外甥,舍不得叫他上刀枪无眼的战场,反而早早请了先生教他读书识字,想谋个正途出身。这小子也争气,今年十九岁了吧,已经过了县试和府试,过阵子便要回南直隶参加院试,据先生说铁定能中秀才的。尽管不是妹妹所出,甥舅关系非常好,祖大寿像自己儿子一般待他的。
“擂鼓!”祖大寿沉声道。继而转向吴月先:“月先,城门开不得的。咱们只能助助威,叫鞑子们分心。你看外面这么多建奴,城里只有三千兵,你也知道净是些啥样的货色,有墙有炮还能守上一阵,城门一开鞑子涌进来,城就破了。若是俺在外面换做你爹守城,也当如此。”
鼓声一起,城外的建州军果然乱了一小会儿。然而见城上没有任何异样,久经战阵的色勒马上就看出这是明将的疑兵计,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传令,莫理会城上的鼓声,那是吓唬咱们呐。放缓些,慢慢打,让城上的明狗们好好看着,多看一会儿!尽量多捉几个活的,等会儿老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来个大剐活人,叫明狗们知道咱爷们儿的手段!”
盯着城外战场看了一会儿,吴月先略略放了点心:“阿舅你看,建奴们缓了许多,只是一味堵,阿爹他们是不是还有希望?”
十几岁开始就跟建州军厮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祖大寿当然能猜到色勒的意图。起初想附和着先把外甥糊弄过去,转念一想,还是该叫年轻人尽早理解战争的残酷,于是摇了摇头,双眼盯着吴月先道:“不然。建奴们仗着人数多,咱们又不敢出城救援,故意拖延战事的。他们是想拖住你爹他们几个,等到一个个累脱了力就拿活的,最后保不齐会在城外杀剐了给城上的人看,震慑守军呢。这一手你爹和阿舅以前也对他们使过。”
“阿舅!”吴月先闻言如五雷轰顶,眼泪不觉淌了下来,双膝一软,抱住祖大寿的双腿:“阿舅救救阿爹吧!”
“浑话!”祖大寿怒道,“朝廷把偌大一座城交给我,岂能因私情不顾大局?万一失利,这责任咱们几家人全被问罪也承担不起!”(原文:吾以封疆重任,焉敢妄动。万一失利,咎将安任!)
看着悲痛欲绝的外甥,祖大寿鼻子一酸,放缓了语气:“月先起来。大丈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是武人本分。阿舅不会让你爹活受罪的。莫哭,这笔帐咱们且记在建奴头上。”随即大喝一声:“备炮!所有大炮瞄准门外空地,等建奴把俘虏拖过来就给老子轰,叫他们统统陪兄弟们上路!”
吴月先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爬起身,望了一眼祖大寿,复看了眼城外,心里默想道:“建奴固然可恨,可阿爹却是为甚被围?这笔帐又该记到哪里呢?”再不多言,人已转身离开城头。
墙下齐齐站了二十五名少年,每个人都是一身戎装,牵着马雄赳赳立着。这些是吴月先的家丁,也是玩伴。见少主下了马道,一个个投来探寻的目光。吴月先什么话也没说,向众人默默一报拳……
什么也不用说了。
一阵铁甲铿锵声,二十五名少年单膝跪地,俯首道:“为少主效死!”
吴月先点点头,接过战马的缰绳,率先向南门行去。城门官见二十几骑过来,急忙迎上前张手拦阻:“少将军,可有祖副帅手令?”
话音未落,两个家丁已扑了上来,一人一边扭住城门官,一柄匕首抵上咽喉:“少废话,开门!”
门洞里的兵卒们大惊,纷纷挺起兵刃戒备起来。
吴月先目光平静如水,在马背上摆了摆手:“放开他。”接着目光飞快地向众人一扫:“某要去救爹爹,麻烦各位叔伯大哥让一让,吾们过去你们再把门闭了便是。外面还有几百兄弟,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在建奴手里。”
城门卒们面面相觑,吴月先双眼寒光爆射,低声喝道:“挡我者死!”
隔了厚厚的城门看不到外面的厮杀,但城门挡不住惨呼与哀嚎,守门的兵卒们都知道不远处自己的袍泽兄弟在苦苦支撑,尽量延缓着无可避免的死亡。诚然,他们心中有恐惧,但他们还有愤怒、他们还有仇恨、他们都还有满腔的热血!然而,军令如山,他们没有办法,他们也没有任何希望……直到——他们看到英姿勃勃的吴月先!
年轻的少将军全身笼罩着一股强大到完全无法抗拒的气场,这二十几骑在兵士们眼中就像一支无坚不摧的利剑,将粉碎面前的任何阻滞、将摧毁一切挡路的障碍、将把城外貌似不可一世的建奴统统碾成齑粉!
这柄利剑,所向披靡!
这一刻,所有兵士心中都深深地坚信:胜利,就在眼前!这支小小的队伍,便是自己的希望、宁远城的希望、大明的希望!
这也是满清入关后明朝降军由战五渣立即变得战力爆棚的原因——古人的迷信是今天的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口耳相传,绝大多数满脑子妖魔鬼怪故事的文盲明军都相信满洲八旗个个都是刀枪难入的半神,对阵昔日的战友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满洲人也有意利用这种心理,八旗很少做正面交锋,大多数时候都在后面督战,遭遇劲敌时则不惜伤亡不计代价地攻击,进一步制造出天下无敌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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