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说什么都晚了:凭他这不到一千号武器都没配全的叫花子兵,怎么可能抵抗好几万怒红了眼睛的北虏?最最缺德的,他前脚进驻万全右卫,后脚宣府便运来足足上千石的米豆盐醋——这许多上好的食物,千把人打着滚吃也吃不完啊!押粮官还是那个州判,一副浩然正气的嘴脸:“身为地方父母,绝不能让为国守边的勇士们饿了肚皮!还有什么需要,兄弟们尽管说,包在下官身上……”卢勇有愧在心,封了一百两的路仪外加两根金簪子,也被义正词严的拒收了,差点把他感动得无地自容……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这批物资,他妈的竟是狗官们给北虏准备的补给和甜头啊!
死路一条,再也没有生理了。
如果没有这批物资,兴许还能提前跑到野狐岭深山里找个山头躲起来。没啥油水,北虏不会耗时耗命的跟一群臭要饭的死磕、大张旗鼓地堆了这许多财物,北虏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只要,而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会被抢——那便是砍脑壳没商量的资敌大罪、就算一把火烧个精光,北虏能放过自己,朝廷能放过吗!
横竖左右都活不了!
求援吧。
卢勇把手下的游击千把总们召集到一起,大家也都明白了形势的严重性,把手边的一切银两首饰绸缎(别问一群光棍首饰绸缎哪儿来的)集中起来交给邓长江等心腹,渡过洋河去向万全左卫、保安右卫等地求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就算再早求救,也无法改变卢勇的命运——五六万铁骑的洪流,断不是几个卫所的叫花子兵们所能阻挡的。
野狐岭的喊杀声、惨呼声、铁刃交击声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一个地方还有声响:成千蒙古勇士把十几个人团团围住,显然,他们坚持不了比喝下一碗奶茶更久的时间了。
蒙古人敬重英雄。
乃前汗远远看着血人般的卢四象背着卢勇的尸体拼杀到脱力,受了感动,挥挥手,于是卢四象和周围的十几个幸存者捡回了自己这条命。
人喊马嘶的沙场彻底归于沉寂,乃前汗也终于明白了真相。
乃前汗厚葬了卢勇,更没有难为卢四象们,没有劝降,只是解除了他们的武装,随军带着,一路抢到延庆府,饱掠而归。
虽然被破边,但蒙古马脚力再好也爬不上严阵以待的宣府高高的城墙。在文官们生花妙笔下,众志成城浴血奋战毙敌无算固若金汤,何况还有未雨绸缪粮秣充足。圣上被蒙古人抢到眼前的震怒,便全部倾泻到“恃勇而骄”、“贪功构衅”的卢勇身上——死人当然不会为自己辩解,不过,就算能开口,大字不识的一介武夫又怎么辩得过那帮满腹经纶?
因为献上了重礼,以及大家心知肚明兔死狐悲的同情,再加上头上顶着大捷敢战的名头,邓长江千总被宣府副将马星留下了。
卢四象们则跟着汗王来到了陌生的大草原。
蒙古人重英雄。汗王没把他们像其他掳来的人一样当奴隶分给各个家族,反而赐给了他们牲畜。再后来,在一次对抗狼灾后,甚至默许了他们保留下临时发给他们的武器。
一年多以后,卢四象们从边民的口中得知卢勇被抄了家的消息——汗王本以为这个消息可以绝了这些汉子对长城那边生活的念想,正在琢磨给他们找几个女人从此在这里安家,让勇士的血脉在大草原上流传下去,但很快便发现自己又错了:在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得到报告,他们的小营地已经空无一人,牛羊没人看顾,饥饿的叫声传得很远……
于是汗王带了人马去追,终于在日暮时分看到了远处的身影。
卢四象们知道肯定跑不过这些自幼便长在马背上的家伙,索性停下来等待大汗的惩罚。但他们也错了:汗王追赶他们,没带绑人的皮索和杀人的刀。
带的是酸酸的马奶酒,带了好多。
夜幕降临,草原上燃起一大堆篝火,粗犷豪迈的歌声响了整整一夜。
远处,一只离群的草原独狼仿佛听懂了歌里的悲伤,引颈长嗥。
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像是也被感动了,轻柔的,暖暖的,把光芒撒在这些曾经不共戴天、现在醉倒得头腿交枕的汉子们身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