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寒辰摆摆手,“没查过,你信我就行。我以前经常出差,靠窗这个人肯定是没赶上飞机。”
小颂解开安全带,起身往窗边走。换的时候她还问寒辰“哥,你是干什么的。我看你上来的时候拎了个小包,是不是放的摄影机?那你肯定是记者,或者搞摄影的。”
寒辰下意识答道,“对,我是摄影师。”说完之后他愣了一下,自己笑了,然后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这一问似乎激起他的某些记忆和潜藏的情感,但寒辰强迫自己别去在意,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太多真情实感。
“瞧我这脑子,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准备换个工作,重拾老本行当个程序员,或者考个铁饭碗,摄影这行毕竟不稳定嘛。”说完寒辰也站了起来,坐到小颂原来靠过道的位置。
飞机开始滑行,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寒辰扭头看了眼小颂,她闭着眼睛,双手紧抓扶手,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了小颂,你这是坐飞机出去旅游,还是回家啊?身上穿的衣服要是太厚,就脱下来放到这个空座位上。现在空调还没工作,一会儿就暖和了。”寒辰对她说。
小颂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还没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然后她说:“坐飞机回家,我男朋友在C市,飞机票是他给我买的。”说完,小颂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窗外的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嘴唇、脸颊和扑闪的眼睫毛周围,这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寒辰点了点头,说挺好,你男朋友一定很爱你吧。小颂“啊”了一声,说忘看手机了,他肯定给我发了不少消息。寒辰说,别急,现在不能开流量,等下了飞机你再看。
小颂就开始跟寒辰聊她的男朋友。他什么都挺好的,就是没钱,整个人还贼端着,老是把出人头地挂在嘴边。我们在厂里认识的,他一开始说,认我当妹妹,有事他罩着。后来有次,我头发卷进机器里了,是他冒着手被绞断的危险,把我救了。小颂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窗外,飞机已经离开地面,巨大的建筑慢慢缩成巴掌大小,更远处江河蜿蜒,苍山青绿。
寒辰说,现在开始斜着往上飞了,可能会有点头晕,耳膜胀的话记得张嘴。
小颂说:“奇怪,离开地面就不难受了,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哦,继续说他吧,当时我扑在他怀里一直哭一直哭,然后我俩就在一块了。从那之后,我就只剪短发,但他说,我长发最好看,以后他要让我过上不用留短发的日子。
哥哥,你觉得好笑不?他也就十七,比我还小,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我那时候对他还没有现在这么真心,不是东西的男人我也遇到过几个。遇到那种只想跟我上床的,我就给他们看我的身份证。那些男人看到我才15、16,就被吓跑了。
但他对我还是很好,每天给我买带肉菜的盒饭,还隔三差五溜进食堂给我加餐。不干活的时候,我就去他宿舍,坐在他床边跟他说话。
他总说要带我搬出去住,租个房子,宿舍里满是臭脚丫、狐臭和烟味儿,一点感觉没有。我跟他说,女生那边也这样,姨妈巾到处扔,烟头、瓜子壳和脏衣服把地上都铺满了。再说了,有钱攒着干别的不好吗?何必租个住不了多久的地方。”小颂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满是笑意,那只粉色水母在空中扩张,覆盖了她的整张脸。
寒辰没有太多触动,只是有些机械地点头。他听过无数类似的故事,已经有些麻木。
小颂又说:“结果他凑在我耳边说,他想抱我。我一摸,他那个玩意儿竖的老高。我问他想不想睡我,他摇摇头,说我还小。唉,后面我们干的荒唐事就不说了,想必哥你也不爱听。”
寒辰说,年轻人嘛,腻歪一点挺好的。不过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不留在那边跟他一块儿?
小颂轻叹一声:“他不想让我在那边干了,说是太累。我正好趁过年回来,给村里的大伯大婶拜年。没有他们,我早不知道埋哪了。飞机票是他偷偷买的,这身厚衣服也是他非叫我穿上的。他就是嘴硬,那边冬天也冷,非说他不怕冷。”她又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棉花在化纤面料下被挤压,发出“扑索扑索”的声响。
“对了哥,你刚上来,我就看到你愁眉苦脸的,你还说突然不干摄影师了。是不是,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小颂又问,这次话头直指寒辰。
寒辰摊开手掌,说那就给你讲讲,不过当故事听听就可以了,别当真。我们这行是搞艺术的,脾气阴晴不定,一会儿一个想法。
寒辰眼珠往上翻,似在回忆,说其实也就个把月之前的事。那时候他在C市到处采风,抱着个相机就到处跑,看见什么都要按两下快门。
后来他觉得,前门大街这地不错,就每天站在那里拍,比交警还敬业。拍了半个月,他就回宾馆整理照片,看到自己认为拍得不错的,就往当地一个同行群里面发。
寒辰的强项是抓拍人的表情,所以他拍的照片往往是汹涌人潮为背景,但大多人的面容模糊,只有几个人是露脸的,五官分明、表情鲜明。发了大概三天,同行对他印象不错,也渐渐跟他熟络,还约着吃过几次饭。
国内对街拍的界定比较模糊,所以他拍的照片想获奖或者参加摄影展,可能需要征得“模特”的同意。但前门大街的茫茫人海,就算他想捞,也是捞不到人的,所以他想请同行帮忙,要么找到其中几个人,要么绕开这个规矩,在当地直接参展。
照片发到第五天,有个朋友找到他,问他要其中一张的原版,也就是,没有把人脸抹模糊的照片。寒辰跟这个朋友关系挺铁,但没怎么在现实中见过,君子之交淡如水。
“按说我不该把照片给他的”,寒辰跟小颂说,“我们这行有个特点,容易拍到或者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事情。有人的照片被司法系统当证物,还有人通过照片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国外还有拍秃鹫啄小孩的,拍车祸现场死者表情的。
总之,我们拍照靠的是感受。要拍出苦难,摄影师就得先经历苦难;要拍出欢乐,摄影师得先感受到欢乐。’’寒辰叹了口气,“但我跟他很熟,我觉得他就是来了灵感,想帮我换个构图。所以我直接把照片发给他了。”
小颂专注地听着,眉头皱起,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到肚子附近。
“给他之后我挺好奇的,”寒辰继续说,“所以我就先盯着照片看,想知道拍照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什么。很奇怪,画面正中是个女人,而她给我的感觉是,困惑。她穿着晚礼服裙,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臂,但她居然在困惑。”
小颂说,那女人你不认识吗?寒辰摇摇头说,不认识,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认识了。
小颂看了眼窗外,云团舒展,天空澄澈。她对寒辰说,我想上个厕所,回来再听你讲,你这故事挺有意思,可我实在憋不住了。
寒辰说没事,走到飞机后面,问空姐就行。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小颂才回来,身上的衣服沾了点水,有些褶皱。她说,刚才拧水龙头太使劲,这不,溅到衣服上了。来,大哥你接着讲吧。
寒辰道:“我没想到,我拍的女人居然是那个朋友的妻子。他把我的照片发给妻子,结果他老婆在回来跟他解释的路上出了车祸,走了。
后来好几个人找我喝酒,聊到那张照片都说,看他老婆的表情,绝对不是移情别恋,肯定还有别的隐情。但人走了,一切都无从解密。那个朋友后来退圈了,其他同行把我的相册送到摄影展,听说那张惹祸的照片还得了奖。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我再也不想碰相机。”寒辰说完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
一路再无言。
临近下飞机,寒辰去了次厕所,在垃圾桶里看见了安全套和验孕棒,验孕棒好像还是两条杠的。他越发觉得能关注到这些细节,是上天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寒辰背抵着门,眼睛盯着抽水马桶的底部,想到了那个自杀的诗人顾城。他觉得不可理喻,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又怎么去寻找光明?
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一直到飞机停稳。外面人声鼎沸,他也不想出去看看。
飞机刚落地,小颂就迫不及待打开手机,把在天上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高清图片在转圈上传的时候,二手的旧手机迟钝地把之前未接收的消息推送到她的屏幕上方,在诺大地球徘徊三四个小时的电磁波信号,此时迫不及待地钻进她的手机,带来1700公里外的消息。
一行小字特别醒目“我们分手吧…完整消息请在应用内查看”。
小颂颤抖着点开,强忍着眼泪看完了。内容并不复杂,他觉得自己没出息,配不上小颂,希望小颂去找别人。如果他混出名堂了小颂还没结婚,他会坐飞机来接小颂回去。
飞机起飞前的各种不适,被她抛在地面的各种苦痛,此时都追上了她,引发胃部的绞痛,肚子里的异样感觉,胆汁沿着喉管向上涌。
她吐在了拥挤的走道里,引发无数惊呼。眼泪和胃里的东西都落在地上,她双眼模糊,只知道条件反射般地干呕。
几个大妈拍着她的肩膀,递纸巾、捂鼻子,还大喊着“谁家的孩子啊?家长呢,家长在不在这里?你家的宝宝吐了,快过来照顾一下她啊。
孩子你家长呢?知道在哪吗?”
小颂努力地摇头,然后再也抑制不住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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