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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万川将竹林里遇到邱婆婆的事情托鳞鸿告知殷九以后,殷九便嘱他不要再寻找忘执塔了。可是他今日听见两名道士口中谈论,心中仍不免在意。于是他故意吃得磨磨蹭蹭,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将当年谭殊如何将婴儿带回不归山、各大门派如何主张处死婴儿、谭殊如何不忍,又如何将其囚禁于塔内等一干往事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而忘执塔的所在,自然也便不是秘密。
万川听了以后,心中怃然失乐。那塔中的无辜婴儿,只因为是魔头之子,一出生便背负着上一代的罪孽,更要永生永世被囚在塔里。他虽然得以活命,可身体却无法长大,亦不能享受在世为人的快乐,这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万川想到此处,不觉悲从中来。只万幸,这孩子从未历过人世繁华,内心至纯至净未染七情六欲,若是塔内有人好生照料,想来也觉不出难熬痛苦。这样一想,也自稍稍安慰了些。
万川心地单纯,听了那两个道士的话以后,连续几日都在想那婴儿的生平遭际,一念忽悲,一念忽喜。虽然殷九让他不要再去寻塔,可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忘执塔的所在,心中总是难以放下。终于在这天晚上,他决定前往逍遥峰一探究竟。他不止想要去看看那孩子,更想去试着接近心中那个隐约的真相。那真相如同一个被很多层纱盖住的器物,每揭开一层,它的样子就清晰一点。可是谁也不知道还要揭开多少层纱才能一窥那器物的全貌,只知道在此之前,所有的判断都不过是在描述它的轮廓。
云宸见钧天也出现在逍遥峰下,当即皱头一皱,问:“你也是旒生?是谁许你们一个个都往这里来的?”
钧天听了,忙规规矩矩地站好,“回师兄,旒生季考将届,我二人是相约在此处练功来的。不意误闯山中禁地,实属无心,还请师兄饶恕。”钧天整日与万川伴在一处,对其言语行止早已耳濡目染,如今学起他文绉绉地讲话竟也是有模有样。
可是云宸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甚,他问:“旒生们一向在天极峰修炼,为何独你们跑到这里练功?”
“师兄有所不知,”钧天道,“天极峰上这几天不太平,到处是横穿乱飞的剑,甚是危险。所以我们俩才寻思着找个僻静的地方练功……”钧天双手一摊,又看了万川一眼。万川会意,忙连连点头作应。
近日旒生们在山上练习驭剑术时,确实出了不少乱子,云宸对此也有所耳闻。可他想了想,突然觉出不对。“胡说!”他目光炯炯地瞪着两人,“现在半夜三更,练的什么功来?你们两人再不说实话,我一并交到清规堂!”
“这……”兄弟俩一下被问住了,正发愁不知如何辩解时,忽听又一个声音在远处喊“师兄”。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见百丈之外一白色身影,眨眼之间便已来到近前,动作之快,宛如鬼魅。那人正是云凝。
“让他们去吧。”云凝说道,同时眼光冷冷地朝万川脸上扫去。万川被这一眼看得汗毛倒竖。
钧天不待云宸说话,忙弓身告辞,接着拉了万川便走。云宸刚要再说什么,却被云凝拦住了。他知道师弟的心思远比自己缜密,此举必有缘故,于是只得罢了。待两人走远,云宸方开口问道:“他二人行迹可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怎么不让我问个清楚?”
云凝轻轻眯起眼睛,久久地看着两人背影消失的地方,半晌方道:“何止是可疑?”
“此话怎讲?”
“师兄可还记得,此前我曾带人下山去追查各派灭门案之事?”
“不错。”云宸点头道,“那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云凝道:“那时我就怀疑靖安候府一名叫殷九的护院其真实身份不同寻常,我们猜测很可能与无相宫有关。只是当时靖安候势强,我们也没有证据,所以只能无功而返。但其实我一直想不通,如果殷九是无相宫的人,那么他潜藏在侯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上官万川?”
“我也说不好,”云凝紧锁着眉头道,“但我总觉得殷九和上官家一定有什么关系,否则他为什么会对上官万川和上官映月这两个孩子这么在意?我听说,上官万川打听忘执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么是谁派他来的?还有那个叫钧天的,他跟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唉,这其中千头万绪,我一时半会也还想不清楚。”
云宸明白了师弟的意思,接口道,“所以你放他们回去是不想打草惊蛇?”
“正是。”云凝笑道,“与其我们费心去查,不如静观其变,让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而另一边,万川和钧天离了两人后,抄小路往回走。一路上,万川屡次想要开口询问,却都被钧天“嘘”了回去。走了不知有多久,钧天悄悄回头,发现云宸和云凝早已经被他们甩得看不见了,他这才拉起万川飞奔起来。直奔到天极峰半山腰的一座小亭子里,二人才停了下来。
万川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可还没等他开口,钧天便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了他。万川接过一看,纸上写着:“速往逍遥峰解万川之围。切切!”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万川更是困惑不解,问:“这是谁交给你的?”
“我也……我也不知道。”钧天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我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摇醒,可是醒来又不见有人,只见胸口上多了这张字条。一开始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但始终放心不下,就到你的净舍去寻你,发现你果然不在,我这才信了。”
“这可奇了。”万川自言自语道。他将那字条翻过来倒过去,终究也没瞧出个究竟。
钧天一拍脑袋:“会不会是你师父?”自从上回万川说起师父殷九教他如何驯服鳞鸿以后,钧天便对此人充满了兴趣,于是缠着万川又问了许多关于殷九的事。万川被他缠不过,亦不想对好友隐瞒撒谎,便将小时如何结实殷九、殷九如何救了自己性命,自己又如何拜师等诸事一一说了。钧天只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称奇道妙。万川见他这般佩服,心中也甚是得意,后来连梦中修炼咒术等事也全都说了。钧天虽一时无法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奇事,却也不免对此人心驰神往,思之念之只恨无缘一见。今日莫名奇妙收到字条,又事关万川,所以立刻便想到了他身上。
“应该不会。”万川道,“要是我师父的话,他自己来救我就好了,何必还费劲写什么字条?”
“也许他怕打不过那些道士。”
万川听了这话,马上把脖子一梗:“不可能!我师父一个打他们十个!”他想了想,又改了口,“不对,一百个!”wap.gΟиЪ.ōΓG
钧天瘪了瘪嘴,笑道:“吹吧你。”
万川不服气地斜乜着眼睛看他,嘲道:“不然怎样?我师父打不过他们,写字条给你,你又有什么本事了?”
“难道不是本公子把你救出来的?”钧天眉飞色舞,神情十分得意,“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讲,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靠的全是这里。”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万川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不承认也不行,的确是人家解了自己的围。这时钧天又问:“只不过,大半夜的你跑到逍遥峰去做什么?”
万川哈哈一笑,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你不是有这里吗?你自己猜啊!”说罢扭头就往山上跑,留下个气急败坏的钧天,忙发足去追,可却怎么也追不上了。
万川边跑边想,这字条绝不会是师父写的。想当初他送自己来不归山时,千山万水都送了,却唯独怎么也不肯踏进云梦墟半步,这其中必有缘故。既然当时他不肯进来,如今怎么又肯了?进则进矣,若说是为了帮自己脱困,可今日之困并无性命之忧。何况他又怎会自己不来,反而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去给钧天报信。这其中殊多不通之处,无法解释。可若不是师父,那又会是谁呢?
万川百思不得其解,边想边跑,不知不觉已回到了自己净舍的院前。跑了那么远的山路,他竟吐纳如常,气息丝毫不乱。再回头看钧天时,早已不知被甩到几十百里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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