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关键时刻,这些粮食比金钱还好用。随即合上门,蹑手蹑脚地离开客馆,从正门出去了。幸亏走得早,差点碰到官军的士卒借故掉队返回客馆,大摇大摆来抢劫的。吓得二人后脊发凉。
这叫什么世道呢?小盗窃人家,大盗窃人国,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细说起来,韩、赵、魏三家晋卿都是如此得国的,虞卿自己是不敢当着友人韩叡的面说这番话的;倘若赵国最后的血脉代国像韩王国那样,真的亡了国,那么也应该是天意吧?田氏之于齐国也是如此,所以……所以才会发生与燕国纠纷后被燕昭王南下灭国的悲剧。田齐何其幸运,虽然有取代姜姓吕氏统治齐地的羞耻行为,但还有宗人大夫田单能团结众人,依靠地方大城为根据地坚持抵抗,即便当初没有成功,还算得上培养出过有骨气的后裔,不失为陈国之后;可眼下代国的情况,君臣一心,表面上看来能够与田单治即墨相媲美,实际上呢?秦国不是弱燕所能一较实力积累的存在,何况从制度层面上讲,一心尚法的秦国在嬴政那样渴望进取的明君驾驭下,绝非燕昭王一般能长期容忍敌国余孽常年顽抗的悠游君主。
至于出身不佳者,心中往往会感到自卑,进而扭曲为图谋掌控他人言论到整个社会舆论的权力狂热崇拜者,嬴政在回到咸阳后的人生,其父子楚开启的开挂人生,一样延续到嬴政身上。就是一件接一件的小概率事件接连发生,使这位落魄的邯郸质儿拾级而上,进入东亚地表最强国度的殿堂,依靠亲身经历的民间生活得来厚实的底层逻辑,作为人生行动中次次大抉择的首位依据:统一对他不是难题,真正制衡心魔、正确地处理其他有处世聚才之能人物们的前途与欲望才是。
嬴政是一个会走自己路的人,但他顾及不了其他强者如何前行。在国家实力此消彼长中,他完美地堵死了其他强者的路。面对六国可以通过用间的方式疏离其君臣关系、阻碍正确决策的实施,充分利用几年为一个周期的时间差,达成各个击破的兼并目的。但之后呢?敌国‘余孽’是抓不完的,更是杀不完的,天下太大,以至于疆域之外还有控制不到的别国,社稷版图内有险峻而乏人居住的荒山野岭,朝堂与外地官僚羽翼下还会庇护一批‘身份不明’的社会人士。总有人能逃脱霸主心意的捕捉,随时变身国家潜在动之乱的催化剂。而当不可一世的霸主衰朽之后,因为困窘而广泛联合起来的各国落魄强人们,自然而然会形成互相扶持的基本默契,尽一切可能避免重蹈被某位绝世霸主各个击破的覆辙。‘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若将这句话看作‘吃饱了的变身匪徒们’会留下少量食物给闻着血腥味前来的老鹰和秃鹫果腹,从而达成从属于‘强者层级的猎食阶级和谐’,对稳定的封建王朝采取分封制与郡县制的有机结合的统治形式,理解来也就简单了。
秦有嬴政,而代有赵嘉,这位先为太子、后遭废黜幽居,如今立于新王廷上的落魄公子,亦然是代廷赵国未来可以倚重的期望明星。同样有底层生活经历,同样缺乏可靠的主政根基,虞卿在月光下思索着跟随对代王惊险出访的种种回忆,忽然意识到七雄的君主仅有这两位有相似的民间沦落经历,幼时还都在邯郸城中。孰敢言赵嘉创造不了未来嬴政能够达成的成就呢?现在再回首代王坚持选择吕不韦的杂家思想与复周礼和尊儒等事,其中潜在联系已经不难想通了:天下学说,兵家纵横之外非儒即法,顺应关东民间的呼声则可得到六国的士人支持,进而以尊重彼此的和谐共处实现周室分封国家的相互友好,褪去强行兼并天下的雄心,赵国复国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看来,未来的代国除了要依托兵家保证武力传统外,最需要的还是自己这样的纵横世家来保证各国之间的关系,从而使表面上的国际和谐能像服从周礼遗德那么回事。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吧?邯郸城才是当下真正有天子气的地方,要么是嬴政,成就秦国;要么是赵嘉代嘉,成就赵国代国。绝无第三种可能。既然工作目标明确了,以后的使命也便能重新升级一层高度主动进谏代王未来方略。天下的安定,还真不需要残酷到极点的武力坚持才能达成,自己能提供的巧劲,未必不可能成就信陵君那样崇高的成就只是秦国这样权力高度集中的国家,看来必须被自己肢解灭绝掉了,不然赵国的武士们再骁勇善战,也顶不住高强度的人海漫灌啊。
虞卿越想越兴奋,鉴于半夜时使团反应不及时,还是因为无有效哨戒设置的缘故,遂与西门武子约定先后放哨一个时辰,以更夫游街串乡的打更声为交替时准。武子推脱不过贵卿先行守夜,感激地靠在墙边,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天亮后,两人迅速夹在城门边等待出城的队伍中,预先相中一辆马车。在与车夫商议过后,出城即乘上,朝着燕中都晃荡而去,约摸上午到达决然不是问题。
在他们抵达燕中都门外的时候,另外名叫邯郸城的空间里,正有一队驷马战车疾驰在城南之郊。那位名为嬴政的王者因扮作普通军官的模样,正被往来巡逻戒备的邯郸秦军大营外围防御力量拦截下来,受到对方无法正确回答口令的诘问。这样一来,如果不说出自身真实身份,再由对方予以入城通报核实,根本无法通行——证明身份的物品全都在后面的车驾上两日后才能送到。现在想要在当下亲自观览邯郸城内现状,已变成决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望着远处赵民素幡麻布的吊丧下葬活动,亲王心中并未萌生悲凉念头,虽然物伤其类,但前提还须是关系相亲才能成立。不过看到关中秦民举丧时,他的悲伤也不会太大:给予这些关中子民的尊重是因为自己需要国都所在地的安定,而恰好他是秦国的王、都城咸阳坐落在关中大地上罢了。就富有赵国口音的秦腔面对巡卒盘问时,没有王服衣冠在身,任谁都很难相信他就是秦王。
就这样,打算突击查访前线指挥中枢的秦王在邯郸城外遭遇到拦截,正如其父当年受赵人仇恨,于邯郸被围困时被迫的出逃一样决绝。只是一个被堵在邯郸城内,另一个被拦截于邯郸郊外——即便作为王也有受到‘冷遇’的时候。
“行了,你这赵国邯郸味儿的口音骗谁呢,秦腔也学不像,莫不是刺杀了我秦军军官后换上的衣服,想大摇大摆跑路却被人追击,慌忙间跑错方向撞上我们,不得已编出这么大个谎!弟兄们他敢说自己是秦王,你们信吗?”屯长带头在那里嘲讽,仗着人数优势,丝毫不将可疑人员放在眼中。
“昏头的小卒!没听说过长平之战后我军第一次围困邯郸,寡人才作为人质降生在邯郸城内吗?寡人的秦腔有些赵国口音怎么了?那邯郸是我幼年时期生长的地方!”嬴政愤怒地辩解道。
“你就算是也得走流程,我们弟兄顶多帮你通报一下,这之前你还是得留在这里。这样总行了吧?!”屯长有意拖住对方,打算等待后面可能的它部追兵赶过来。
不管怎么讲,没经过完全血战就收服邯郸的秦军将士们心中之畅快就这样用笑声表达出来,与远处不敢大声悲戚的赵国民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无论当政的秦王如何继续践行吕不韦所谓的‘举义兵行义战’思想,灭人国家与失去丈夫与儿子之间的矛盾,都不会弥合。对天下局势无能为力的民众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忍耐着强权专横的弊端,如果其中有大人辈肯让渡些许蝇头小利给自己养家糊口,换得亲身去卖命,已经迈进上有德之主的行列了。
奈何这世上最爱提及仁义道德的主君,与肯分配下真金实物的大人,总是不能对准为同一批人的,甚至往往从属完成不同的立场,真教人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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