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从了。
这样的情绪本来是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早已经习惯了掌控全局。但在这场感情中,他实在是太被动了,他就像是拈在张晗指尖的棋子,进退皆不由己。
他心甘情愿地沉溺在她给予的温情中,可在那些转辗反侧的深夜中,他有时也会想:自己当初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将她拉入情爱的漩涡,真的是正确的吗……毕竟他运筹帷幄的主公,也许真的对爱情一窍不通啊。
她在这方面干净得就像张白纸,而自己就像趁虚而入的小人,在怂恿单纯圣洁的神明坠入深渊。
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卑劣,可是在谴责之余,他又感到庆幸——庆幸在白纸上挥洒笔墨的人是自己。
“怎么发起呆了?阿母都走了。”
“啊?”
张晗捏了捏他的鼻尖,缓缓道:“勿忧,阿母去找你那调皮的小弟子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呢?”怎么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深思,一会儿又发笑呢?活像是魔怔了。
“我在想,元熙刚刚说话怎么这么中听了?”
张晗后知后觉地品出了点羞涩,但却不肯在他面前露怯,便板起张脸,严肃地说道:“你不喜欢?”
“喜欢极了,只是我怀疑有人给你背书。”郭嘉眉毛一挑,无奈地问道:“该不会又是孙伯符给你出的主意吧?”
“你……”怎么知道?
“竟然敢怀疑我!”张晗硬生生刹住了口风,愤怒地质问道。
狗头军师孙伯符最多只是给她提供了那么一丢丢的参考意见而已,可以忽略不计。
“嘉错了,司空宽宏大量,便原谅小人吧。”
张晗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郭嘉往里走。只是还没走几步,她又停下了脚步。
“你是我视作半身的珍宝,是我无法言说的偏爱。”她轻轻附在郭嘉耳边,念出了联邦公民耳熟能详的那句誓词:
“万千星河见证,我的荣耀与你共享。”
王氏再见到郭嘉的时候,这位轩轩霞举的青年依然进退有度、谦卑有礼,但是耳根却红了一大片。
她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便将谴责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大女儿。
普天之下的母亲都担心自家女儿受到欺负,但是她好像没有这个烦恼,她只担心她的女儿又双叒叕使坏欺负别人……
张晗无辜地眨眨眼,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
然而母亲眼中的谴责意味实在太重,她便只好把自家的便宜妹妹推出去挡灾,“快去给母亲敬椒酒。”
给长辈敬椒酒原本是正旦祭祖时的习俗,但张晗明日早早地便要进宫给小皇帝朝贺,便将这一习俗推到了今晚。
穿着大红襜褕,模样十分讨喜的张昕笑吟吟地走到王氏跟前,“年华如驶,节序更新。儿祝母亲年华永驻,岁岁长安。”
王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双髻,然后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封,递给眼睛亮晶晶的女童。
心满意足的张昕顿时笑弯了眉毛,乐呵呵地退下。
而张晗则从侍者手中取过两杯椒柏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郭嘉,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去给母亲敬酒。
拜下去再抬起头的瞬间,两个一模一样的红封分别递到张晗与郭嘉面前。
张晗酸溜溜地接过这久违的红封,她早就过了在父母面前讨彩头的年纪,今日能有幸重温这儿时的记忆,多半是托了郭嘉的福。
敬完酒之后,这场早就该开始的除夕家宴便正式开了席。
席间的氛围很融洽——这倒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玲珑心思的郭嘉要是有意想讨谁欢心,怕是鲜有不成功的。
除夕守岁的习俗早就存在于本朝,是以这场家宴本应摆到破晓时分。
但张昕到底是个小孩子,春节的新奇劲儿过了,层层叠叠的困意便涌上心头,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小混蛋少有如此安静不闹腾的时候,张晗好笑之余,还是做主将她送回房中休息了。
而王氏的目光在张晗与郭嘉身上打了几个转之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于是真正留下来守岁的人,便只剩下张晗与郭嘉。
白昼的喧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徐徐燃烧的火炉旁,只剩下两个情意绵绵的年轻人相依而坐。
许是今晚的气氛过于温馨,郭嘉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感慨,“已经好些年没人陪我守岁了。”
他的人缘还算不错,交了许多知心的好友,然而这样阖家团圆的佳节,是不能与好友分享的。
自他八岁父母双亡之后,他对除夕的记忆便只剩寂寥——无边的寂寥。灯火虽多,却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欢宴虽好,却终究没有他的席位。
他茕茕孑立地走了许多年,直到今日,直到今日,他的除夕才重新变成了佳节。
像是迟钝的刀子划过了血肉,不见血,却疼。张晗看着眼前淡然自若的青年,只觉得全身都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那么岁月到底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苦难,才将他雕琢成如今这般的琳琅美玉呢?
张晗轻轻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她抱着郭嘉,仿佛跃过了时空的界限,抱住了当年尚且稚弱的少年。
“往后的每个除夕,我都陪着你。”
“春时踏青,夏时垂钓,秋时游猎,冬时赏雪,往后的年年岁岁,我都将与你相伴,直至生命消亡。”
宁静的月色中,似乎有谁心神俱乱,方寸大失。
肌肤相贴,两颗同样迷惘的心相拥在了一起。
“君子之诺,重于千金。元熙,你可不能反悔。”
张晗的神色庄重非常,像是在许下什么攸关一生的诺言。
事实上,她也的确许下了诺言。
“蹈死不悔。” 。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