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拂而来, 带着竹林的竹子香气,细细密密的竹叶摩擦,似金石相碰,簌簌作响。
林子里显得有几分静。
挖得差不多了, 顾昭站起身子, 掐了个水球给自己和卫平彦净了净手。
注意到裴一清的视线朝这边瞧来, 她笑了笑, 手诀一翻,裴一清面前便也悬浮着一颗剔透的水球。
裴一清笑了起来, 脸上的阴霾好似也淡了去。
……
一行人满载丰收, 抬脚出了竹林。
“大哥!”
那厢, 等了好一会儿的裴明皓听到了动静,赶忙从石头凳上站起来, 几步迎了过来。
少年郎面皮薄, 方才一通劝, 没有将大哥劝动, 反倒吃了一顿排头,他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裴明皓面上还带出了几分委屈,瞧着裴一清的表情欲言又止,可怜巴巴。
怎地就不待见他了呢?
……
那厢, 得了顾昭说的秘法,裴一清的心里倒是宽慰了许多。
接下来,寻不寻他阿娘, 是他自个儿的事,与他阿爹无关了, 自然更与裴明皓无关。
阿爹不记得, 他想要记得。
他想要记得那个辛苦怀胎十个月才生下他的人, 她也抱过他,亲过他,亲呢的喊过他乖乖……
只是缘分浅浅,造化弄人,天不假年,这才丢下了他,早早撒手人寰罢了。
她闭眼的时候,是否也有着许多的不舍和担忧……还有遗憾。
他想告诉她,他过得很好,衣食无忧,生活不愁……会读书识字,以后还要去考科举,不论科举成不成,也能有立身之力。
……
裴一清心平气和的拍了拍裴明皓的肩膀,道,“好了,你自己家去吧,这是我和阿爹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可是……”
裴明皓正待说什么,才刚刚张嘴,就被裴一清抬手制止了话头。
只见他穿一身鸭卵青的袍子,头戴纶巾,身量颀长,眼眸明亮,自有一番读书人的气度。
此时坦然的温声道。
“树大分枝,这亲缘也是如此,再过一年,我都能行冠礼了,还要阿爹养着像什么样?再说了,我如今在备考,没了阿爹和你阿娘的念叨,倒是更为清静。”
“明皓,你也知道,咱们读书人有多看重清静吧。”
裴明皓迟疑。
这倒也是,还有人为了清静,特意去庙里寄居呢。
不过,他也不好糊弄,当下便想起一事,盯着裴一清的眼睛,又道。
“大哥你莫要骗我,这闹市中予人写信,哪里又有什么清静可言?还是和我回家吧,我和阿爹求情,就是阿娘,阿娘她也担心着你呢。”
裴一清不耐了,当下又是一个脑崩过去。
“啰嗦死了,你年纪小小竟然这般话多,走走走,快去学堂上学去,知道个什么啊,你大哥我这是在自力更生。”
“写信读信,这叫自食其力,出息着呢。”
好说歹说,裴一清终于将裴明皓赶走了。
裴明皓一步三回头,眼里是浓浓的不放心。
裴一清好似想起什么,又抬手招了招:“哎,回来回来。”
裴明皓眼睛一亮,跟个得了骨头的小狗一样,颠颠的又跑回来了。
“大哥?”
裴一清唬脸,“怎地这么没礼数,走了也不和你昭哥喊一声。”
顾昭、裴明皓:……
裴一清催促:“说呀。”
裴明皓嗫嚅,“昭哥,小弟走了。”
顾昭笑眯眯,“哎,客气了,裴表弟慢走。”
……
那厢,裴明皓拉过裴一清,走到一边,有些不甘愿的开口,道。
“我记起来了,顾昭说了,他就比我大两天,就两天呢!”
他伸出手,比了个二的动作,抬眼瞅大哥,有些愤懑,显然是在懊恼自己去岁摇竹娘时,在顾昭和赵家佑一前一后的话挤话中,迷迷瞪瞪的喊了一声昭哥。
这一喊哥,回回都得喊哥,恁的憋屈。
裴一清一脑崩过去,恨铁不成钢。
“憨瓜!”
“你道人人都有机会喊顾昭一声昭哥的吗?”
“快走快走,瞧着你这憨模样我就脑壳疼,哎哟,我这眼睛也疼。”
裴明皓:……
他瞧着自家大哥装模作样的捂着眼睛脑袋喊疼,几步跟上了顾昭和卫平彦。
他自个儿愣在原地站了片刻,好半晌,颇为不解的自语道。
“顾昭是给大哥下迷魂汤了吧。”
……
那厢,裴一清追上顾昭和卫平彦,顾昭想去市集买两条上等的五花肉,然后家去。
天色尚早,裴一清和卫平彦准备在青鱼街的歪脖子柳那儿再摆一会儿的摊子。
这段时间在外头讨生活,裴一清的脸皮也厚实了许多,他瞧见顾昭手中提着的春笋篮子,紧着就将自己手中的也递过去,笑道。
“顾小郎,不若帮我这一份也托给那……”他想了好一会儿,没有想起方才顾昭和卫平彦说的大嫂子叫什么名儿。
顾昭贴心,“阿英嫂子。”
“对,阿英嫂子!”裴一清一击掌心,“就托给阿英嫂子,让她帮我也腌渍下这酸笋和小菜吧。”
“我也不占她便宜,你和她说一声,回头不拘是写信还是读信,让她来我这,我都不收她铜板。”
卫平彦一下就不痛快了。
“阿英嫂子现在是我的客人了。”
裴一清尴尬的笑了笑,“是吗?”
“自然是真的。”卫平彦一脸认真,“嫂子说了,你这人不老实,明明三张纸能说完的事,偏生你墨迹,硬是给她写了四张半,还得收她五张纸的铜板,算盘打得太响了。”
“她说了,以后都不来你这儿读信写信了。”
顾昭听得眼里都是笑意,还要清清嗓子,意思意思的拉了拉卫平彦的衣裳,虽然小声,不过谁都能听得到。
“表哥,说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咱们别说的这么直白,裴书生该羞愧了。”
裴一清:
他面上浮上一丝浅浅的热意,晕得脸颊微微有些红。
“惭愧惭愧,是我之前行事岔道了,顾小郎说的对,咱们做人要正,为人要直,需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今日我做一丁半点的恶事,心里起些许恶念,事儿虽小,却又是贪,又是恶,说不得,长此以往便能积少成多,到时我习以为常了,底线一退再退,以后就养成了更大的欲兽,不妥不妥。”
说到这,裴一清面上的神情一凛,有了慎重。
他越想,越觉得会是这样。
恶人,说不得曾经也是嫉恶如仇之人,只是到后来,时光将他腐蚀得不再像他。
想到这,裴一清正色道。
“下次大嫂子来,我亲自和她赔不是。”
说完,他手中的春笋就要往回收。
这时,顾昭伸手接了过去,随手搁到竹篮子里,和她,还有卫平彦采摘的春笋摆在一道。
这才笑道。
“托阿英嫂子做好后,我回头给裴书生送去,到时不拘是做肉汤还是做鱼汤,味道都是极好的。”
裴一清愣了愣,随即
眼眸里也漾起了笑意。
“那就多谢顾小郎了。”
顾昭:“客气了。”
……
时间过得极快,在人们不知不觉的时候,日头从东面一点点的爬上了西面,最后,天畔挂一轮斜阳,暮色渐起,大地披上一件橘色的纱衣。
艳丽又温暖。
正是春日好时光。
街道上,行人形色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赶去。
忙碌奔波了一整日,难免面有风霜和疲惫之色,不过,瞧着各处腾空的炊烟,大家伙的疲惫一下便去了。
想着家中等候的亲人,他们心中一片柔软,就像那即将到来的夜晚一样。
安宁又静谧,带着丝丝的温情。
……
青鱼街,拱桥的歪脖子柳处。
卫平彦已经收摊走了,瞧那轻快脚步,应该是回去吃竹笋焖猪肉了,裴一清心里馋了馋,摇了摇头,感叹自己没有一个好厨艺的阿娘。
同样是爹娘中没了一个,这阿娘就是比阿爹好,瞧,他和这同行卫平彦就是最好的对比了。
裴一清不再想自己那绝情的老爹,糟心!
……
收拾妥了案桌,背上书笈,裴一清抬脚往城北方向走去,路上,他在惊春路的市集停了停脚步,走过两条巷子,又绕过一处的屋舍,最后停在一处铺肆之前。
这是一家香火行。
店肆门口摆了好些纸扎人,还有纸扎的房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店肆在市集偏僻的地方,来往的人比较少,此时又是黄昏昏沉时刻,橘色的日光没有照到此处,正好落在店肆的后头,光影明明寐寐,才走近,就有一股阴凉之炁朝面门处涌来。
裴一清觉得后背都冷了一刻。
他紧了紧背上的书笈,抬脚进了这香火行。
“店家,给我来一鼎香炉,再来一扎好香,唔,是否有三光俱足的铜镜。”
店肆里,一袭灰袍子的店家原先还是寻常模样,待听到三光俱足的铜镜时,他放下手中扎纸的竹篾,笑了笑,温声道。
“有的有的,不想郎君竟然是个懂行的,三光俱足的铜镜可以算是法器了,一般人可不知道。”
“恩。”裴一清微微颔首,也不多说,做足了高人模样。
“喏,在这了,瞧瞧要哪个?”很快,店家便将铜镜拿了出来。
裴一清指着最大的那一个,问道,“这个多少银子?”
店家笑了笑,说了个数。
裴一清心中一个肉跳,眼睛不自觉的瞪大了一些,半晌,他又指了另外一个,状似挑剔模样,道。
“方才那个好似又太大了一些,这个呢?”
店家又说了个数。
裴一清:
他紧着又问了几个,片刻后,他颓然的低头。
罢罢,囊中羞涩的他居然哪个都买不起,唯一银子合适的那个,瞧过去又不够大,顾小郎可是说了,得有三寸才成,不然该瞧不清了。
“算了,就先拿一鼎香炉和一扎香吧。”
店家:……
他这下是瞧出来了,这就是个门外汉,说不得是得了指点,这才开口想要买三光俱足的宝镜。
神鬼之事,要么不做,要么做了便不能含糊。
店家不放心了,他抚了抚短髭,好心道,“郎君,该是怎样做,就该怎样做,不能因为银钱短缺便少一些东西,这样不好,还不如不做。”
裴一清:“多谢店家,我知道。”
“这三光俱足的铜镜,我打算自己做一个。”
店家听得好笑,自己要是能做,那他还特意花银子给修行之人开光作甚?不是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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