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一般在空中流淌, 风来,吹动树枝微微摆动,地上有张牙舞爪的影子投下, 时不时的有井水冒出的声音。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此处静谧极了。
谢树棣整了整衣裳。
只见他青衣儒袍,发髻间缀一根褐色的木藤,上头宽卵状的绿叶青翠鲜艳, 偶尔缀几颗朱红的小果子, 衬得那温和如玉的面容多了几分不似常人的旖丽。
不可亲, 不可近。
“哦,对了,差点忘了,还得带上节礼嘞!”
谢树棣自言的嘀咕,不知哪里的乡话腔调又带了出来, 瞬间打破了那不可亲近的气质。
只见他的手往旁边探了探,再收回来时候,已经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了。
顾昭瞧了瞧,上头满满当当的是一篮子的鸭蛋, 各个青壳浑圆又个大,旁边还有一小碗的山楂果。
他的手中出现一片山楂叶, 抖了抖,瞬间,宽卵状的叶子成了一块红红绿绿的大花布,轻轻巧巧的将篮子盖了个严实。
做完这一切, 谢树棣抬头,招呼道。
“小井走吧,咱们一道去白家瞧瞧小晗。”
他侧了侧头, 目光落在顾昭身上,询问道。
“顾道友,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夜风吹来,青色儒袍的衣角簌簌而飞,端的是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只不过搭上他手腕中的花布篮子,瞬间不一样了。
顾昭忍不住笑了一声。
谢树棣不解,“顾道友?”
顾昭眉眼里都是笑意,“是昭失礼了,成啊,左右无事,我同你们一道去瞧瞧。”
谢树棣好脾气的笑了笑。
“那咱们走吧。”
夜色中,谢树棣和小井一左一右的一道往前走,顾昭提着灯笼落在两人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橘黄的光团散发着柔和又朦胧的光,照亮了脚下的这方土地。
顾昭抬眼,目光落在谢树棣身上。
真好,谢公子还是谢公子,是那偶尔会说着土气乡话,仁心仁德,脾气温和又喜欢小娃娃的谢公子。
顾昭偷偷又笑了下。
还是喜欢用大红花布的谢公子。
没有了地缚灵的束缚,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城北的惊春路。
此时夜深人静,附近的屋舍俱是熄了烛火,周围一片静悄悄。
就连那守家的大狗都缩在狗舍里,脑袋趴在前肢上,偶尔竖一竖耳朵,见没有动静了,尖耳又耷拉而下,大尾巴百无聊赖的甩了甩。
……
惊春路,白家。
谢树棣走近。
大门上,神荼郁垒的画像闪过一道金光,金光耀眼的护着这五尺宽的门庭。
小井暗暗咬牙,薅着袖子就要往前。
谢树棣连忙拉住,只见他往前跨一步,抬手拱了拱,笑得温和。
“两位大人容禀,我和小井没有恶意,我们来白家是走亲戚看望干儿子呢。”
大门上,一左一右的神荼郁垒对视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接着,门庭处的金光收敛。
在顾昭三人看来,这门庭是大开了门户。
谢树棣欢喜,“多谢大人通融。”
“客气了。”神像的嘴动了动,里头有瓮幢的声音传出。
虽然话短,语气却和气。
……
谢树棣和小井进去了,顾昭本来也要跟着进去,这时,她的视线落在墙角处的一道影子上,目光倏忽的一顿。
顾昭凝神瞧了瞧。
就见黑暗中,墙角根的那道影子若隐若现,要不是有一顶羊皮毡帽在四尺高的地方飘忽,还真是难以注意到这墙角根里的影子。
只见那道影子的肩上搭了个布袋子,袋子是土黄色的,很是有一些年月了,布料磨得有些薄,还起了一些毛茧,明明不大的布兜子,上头偏偏打了三块大小不一的补丁。
大的那块是暗红色的,小块一些的两块是藏青色,寒酸极了。
此时,这布袋子鼓囊囊的。
顾昭顿了顿,传音给白宅里的小井姑娘。
……
白宅里。
小井的脚步停了停,谢公子侧头看了过去,正好看到那葫芦髻上的小葫芦荡了荡。
“怎么了?”
小井:“顾道友说他不能进来了,要去巡夜。”
谢树棣:“无妨,正事要紧,顾道友毕竟是吃公家饭的,不若咱们随心,我们看看小晗也得回去了。”
小井看了一眼谢树棣手臂中挎的篮子,惋惜道。
“顾道友不在,咱们就请不到白老爷帮忙了,唉,真是令人遗憾。”
谢树棣好笑,“白夫人说了,白老爷最近对小晗倒是不错,对家里人也不错。”
小井撇了撇嘴。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瞧吧,要是没有顾道友的那张小肚鸡肠符箓拘着,白老爷指定还是老样子!”
就在小井惋惜的时候,倏忽的,她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的朝这边破空而来。
小井伸手,一道符光疾疾而来,正好落在她的指缝间。
“哈哈,顾道友果真贴心,急人所急。”小井看着手中的符箓,掐着腰畅笑了一声。
“走走,树弟,一会儿瞧完小晗,还得麻烦白老爷一遭呢,罢罢,这会儿就让他再多睡睡,一会儿可有的忙活了。”
谢树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篮子,倏忽的也是一笑。
这满满一篮子,确实要忙活好一会儿呢。
……
今夜,白景山还是睡在六夫人那屋,睡之前,他颇为遗憾最近不能纳小娘子。
唉,花儿再新鲜,一直瞅着同一朵,那也是会腻的,没有新的小娘子,着实令人心里不得劲啊。
罢罢,这六夫人才进门不久,勉勉强强,含含糊糊的也能算个新娘子吧。
聊胜于无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白景山瞧着那貌美又风姿绰约的小娘子,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在梦里,他就在梦里再做一回新郎官,这,应该不打紧吧。
“小娘子,嘿嘿”屋舍里,白景山闭着眼,搂着被子吃吃的笑了一声。
他这一声小娘子叫得含糊,声音又小声,几乎是咕噜在喉头,还未吞吐就被他咽了下去。
只有他自己细细咀嚼品尝,没有人能听得清。
奈何,这屋里多出来的两个就不是人!
小井叉腰,“喔小娘子欸。”
她拉长了声音,侧头看旁边的谢树棣,指着床榻上的白景山,快言快语道。
“瞧,咱们白老爷贼心不死呢!”
“他这是又要有犯错的苗头了,那可不成!咱们这做契亲的,哪里忍心见他这般犯糊涂?树弟,你给他紧紧皮!”
谢树棣:
小井:“树弟?”
谢树棣好脾气:“是是,马上来。”
黄符的符光一闪而过,噘着嘴正要亲小娘子的白景山突然只觉得自己一轻,他倏忽睁大了眼睛,目光瞪着床榻上抱着被子微微翘嘴的自己。
这这不是,他就梦里想想,就想想也不成了吗?
白景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接着,还不待他开口辩解,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来。
白景山只觉得自己如坠云里,如坠海里,他一直不断的往下坠,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再睁开眼睛时,白景山熟练的扑棱起翅膀,小眼睛里都是泪花。
知道了知道了!
就是梦里也讨不得小娘子,当不成新郎官!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他真的都知道了嘞!
白景山眼里含着一泡泪,方才梦里的欢喜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终归是黄粱梦一场啊。
鸡舍里传来热闹的声音。
“咯咯哒,咯咯哒!”
小井将篮子朝白景山母鸡一翻,瞬间,里头的青壳鸭蛋化作一阵耀眼的青光,接连没入老母鸡的腹肚里。
小井笑道,“麻烦白老爷了。”
那厢,随着小井的话落,白景山鸡身一僵,他细伶伶的鸡脚跟着就矮了矮,接着,就见圆毛老母鸡的尾羽炸开了。
“咯咯咯!咯咯咯!”
小井欢喜一拍手,“下蛋了,下蛋了,树弟快瞧,白老爷下蛋了。”
鸡身的白景山生无可恋。
下蛋了,下蛋了
他该死的又下蛋了!
谢树棣笑眯眯:“瞧到了瞧到了,小井,咱们该回去了。”
小井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成吧,咱们下回再来瞧小晗。”
……
葫芦髻的小姑娘拎着空篮子,脚步轻快,上头的小葫芦摇摇摆摆,旁边,青色儒衣的青年步履稳重。
在走出大门时,他抬手对门上的神荼郁垒画像拱了拱手,笑道。
“多谢两位大人。”
画像上金光一闪而过,小嘴的地方动了动,声音瓮沉豪爽。
“小事一桩,两位契亲家好走,下回再来啊。”
谢树棣寒暄:“一定一定。”
……
两人走出了好一段路了,小井有些不解的声音在幽幢的夜色中响起。
“这次这两位门神大人倒是客气。”
谢树棣满足,“自然,小井你没有做过人不知道,这不论是街坊邻居,还是那亲朋好友,那关系就是越走越亲香嘞!”
小井若有所思。
“也是,今儿我瞧着白老爷下蛋,瞧他那肥脸都顺眼了不少,果真是亲香了。”
谢树棣:
这厢,一井灵一树妖相偕着往甜水巷的方向走去,所过之处,清冽的水汽笼罩过这化雪的土壤,旁边,谢树棣带一身草木绿意。
水木之气润泽万物,黑泥地里,沉寂了一冬的种子一个发力,一抹稚嫩的青绿在寒风中簌簌抖抖。
风来,它似乎是被打败了一般,伏下那细薄的腰脊,风过,它颤颤巍巍的又挺起了腰板,寒风中,那一抹绿意格外的耀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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