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道友。”大鳖头顶着一个木制妆奁,慢吞吞的应上一句。
它的声音很慢,身下的动作可不慢,顾昭的宝船一路往前,它便顶着那妆奁跟在船身下的水浪中,丝毫不见笨拙。
顾昭多瞧了那妆奁,上头刻着百子戏耍图,朱红的漆早已经斑驳。
八郎眨了眨豆大的眼睛,让眼里浸润的水花掉下来。
“顾道友去哪里了?”
顾昭将慧心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鸟怨化去,阿姐该醒了,她的财帛官被班娘子那恶人摘了去,我赶着给她送去。”
顾昭想想王慧心醒过来,瞧着自己没有鼻子的样子该是多崩溃难过,赶紧又化了一阵风,宝船行进的速度又快了两分。
顾昭:“八郎这是去哪里?”
大鳖四肢动了动,轻松的跟上了顾昭,它将脑门上的妆奁顶了顶,示意顾昭瞧这个。
顾昭瞧出里头附着一道水里幽魂。
这妆奁盒子有几分眼熟,她多想了两下就想起来了。
那日,她和家佑哥一起追着蜂门陈牧河,陈牧河一喝,妆奁盒子莫名的沉了下去,家佑哥还吓了一跳。
顾昭凝神:“可是水鬼作恶,寻活人找替了?”
顾昭的话才落,那妆奁的上盖动了动,就像是河蚌受惊,慌慌张张的将那壳闭得紧紧的。
顾昭:
她又不凶,这么胆小作甚?
“不是不是。”八郎连连摆头,解释道。
“这位娘子生前是坊里人,瞧过人间富贵,见过那等豪富的公子挥土如金,龙君妆点龙宫,正需要娘子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才,这不,我多番打听好,特意就寻了这位娘子栖身的妆奁了。”
顾昭点头,按捺住心里的酸溜溜。
“也是,龙君得了好一笔的大财富,白玉翡翠,琳琅满目,摆在箱子里该蒙尘了。”
一人一鳖说着话,八郎有些分神了。
百子戏耍图的妆奁往旁边倾了倾,想要逃跑模样。
顾昭瞧了一眼,“八郎,它要跑了。”
闻言,八郎心里一惊。
“哪里走!”只见它的左鳍动了动,搅动一阵水波,又将这逃跑的妆奁拢到头上。
八郎豆大的眼睛挤成一团,盯着头上的妆奁,不满道。
“哎哎,说你呢,你跑啥啊。”
“龙君大方着呢,它不会亏待你的。”
妆奁一动不动,恍若死物。
八郎有些不满,口中吐出一些水泡泡,无色的泡泡将朱红的妆奁裹住,它这下是跑不了了。
……
听到这话,顾昭惊奇的瞧了眼大鳖。
哎!这才几天时间啊,八郎已经龙君长龙君短了?分明前些日子还是哭唧唧的模样。
啧,龙君这是驭下有方啊。
“对了,顾道友。”
临分别的时候,八郎抬眸,唤住了顾昭。
顾昭:“嗯?怎么了?”
八郎抻了抻脖子,四肢踩着水浪,拨动得更欢快了,小模样怎么瞧怎么自得意满。
“咳咳。”它清了清嗓子,“下回相见,私底下你唤我一声八郎可以,要是有旁的外人在,你还是唤我一声龟丞相吧。”
说完,它顶了顶脑门上的妆奁,示意眼下就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顾昭错愕,随即哈哈大笑。
她冲大鳖拱了拱手,笑道。
“是是,丞相大人,是我方才失礼了。”
得到想要的一句称呼,大鳖顶了顶头上的妆奁,不无得意道。
“瞧见没,你知道什么是丞相吗?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龙宫里的虾兵蟹将都得喊我一声大人呢,就连以前老是欺负我的那条大鱼,有龙君在旁边看着,它也得老老实实的喊我一声大人。”
“哈哈,畅快畅快!”
“你呀,就跟着我走吧,回头别当虾兵蟹将了,你好好的帮龙君的忙,说不得还能得个教养嬷嬷的名头呢!”
妆奁里,幽魂见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半点不理会大鳖。
哼!
嬷嬷?她哪里这般老了?
明明她死的时候不过一八年华!
这嬷嬷爱谁谁当!她是不要当!
……
妆奁里的幽魂不说话,大鳖也不以为意。
“顾道友,我这就去了,空了拎了好酒再来寻我!”
顾昭和大鳖挥了挥手,“再会!”
远远的地方,水浪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高高的跃起,一道蜿蜒的身姿带着磅礴的气势卷起浪花,水浪间好似还有孩童欢快的笑声。
一声尖细一声腼腆,它们都在喊着,“龙君,龙君”
“……丞相大人呢?”
“它又慢吞吞的”
“龙君龙君,我们等等它”
“丞相八郎快点,我们去玩喽!”
风将只言片语送来,顾昭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暖暖又明媚。
她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喃喃道。
“真热闹啊。”
玉溪镇,长宁街王家。
王慧心已经醒来了,老杜氏为她拿了枕头垫靠在床头,又问道。
“饿不饿?”
“我给你端碗粥过来吧,你秋花姑姑熬的,里头掺了鱼松和芦笋碎,可香可好吃了。”
“谢谢顾奶奶,我还不饿,吃不下。”
老杜氏瞧了两眼王慧心,她才刚刚醒来,脸色还有些发白,瞧过去精神头不好模样。
仔细看,眼睛里还有几分余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老杜氏拍了怕王慧心抓着衾被的手,宽慰道。
“没事没事,你阿奶她们都去靖州城了,一定为你讨个说法!”
“嗯。”王慧心轻轻应了一声。
她的手抖了抖,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朝鼻子处摸了摸,原先该是隆起的鼻头,这下软哒哒又平平的。
王慧心心里一慌,赶紧将手丢了下来。
她是不敢再摸自己的鼻子了。
正待王慧心神伤的时候,院子外头传来动静。
王慧心探头看去。
这一看,眼泪当场便下来了,哽咽的喊了一声。
“奶奶。”
王婆子瞧见王慧心也是心里一酸,老泪纵横。
“慧心啊,我的乖孙女儿受苦了。”
“快给奶奶瞧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慧心本来又哭又笑的模样,听到这话,当即拿帕子去捂自己的鼻子,瓮瓮道。
“奶奶别看我的鼻子,它好怪!”
王婆子忙不迭的应道,“好好,奶奶不瞧。”
顾昭跟着走了进来。
她从怀中将那荷包拿了出来,手中握一根青翠的柳枝,上头枝叶深绿,柔嫩却富有生机。
众人只见顾昭将那柳枝轻轻的点了点荷包,符箓倏忽的绽开,接着便有莹莹的光亮附着在柳条上。
顾昭将坠着莹光的柳条往王慧心的鼻尖一点,王慧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新在生长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软哒哒又平平的鼻子,已经又有驼峰出现。
王慧心欢喜,“这,这”
她瞧了瞧王婆子,又瞧了瞧顾昭,视线扫过屋里的众人,眼里有泪出现。
“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又长回来了。”
顾昭:“阿姐放心吧,我回来的路上特意采了这一根最富生机的柳枝,杨柳在春日里发芽,是万物初长的伊始,有它相助,便是阿姐的财帛官被恶人损了一些,也是不要紧的。”
王慧心欢喜。
“那我不丑了吗?”
顾昭摇头,笑道,“很漂亮。”
元伯将金斗瓮搁在了王家的堂屋,进来时正好瞧到这一幕,他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拿了过来,搁在王慧心手中,温声道。
“不丑,和以前一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比以前还漂亮。”
王慧心瞧了一眼元伯,莫名的脸上一红。
她想起自己那时睁不开眼说不得话,耳朵里听着她那便宜老爹吩咐班娘子和管家,说自己横死不吉利,要他们不拘什么棺椁,买了就将自己先抬出去葬了。
阿婆在旁边哭得昏天暗地,她年纪大了,又是在靖州城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里拦得住,说要告官,凭白还受了羞辱。
就在她心里绝望的时候,是元伯大哥来了。
他将自己带回了玉溪镇,寻了顾昭
王慧心感激的瞧着元伯和顾昭,起身就要拜谢。
元伯羞窘得耳朵都红了,“不,不用。”
王慧心低着头,苍白颜色的脸上有了一抹胭脂红。
顾昭朝两人看去,这是红鸾星动,红线牵起啊。
金斗瓮暂时被安置在了王家的堂屋,顾昭瞧了瞧,将原来的位置挪到西南的方向,示意王婆子在角落搁一张凳子。
王婆子将家中的官帽椅搬了过来,又拿了干净的帕子将上头的尘土扫净。
顾昭这才将金斗瓮搁了下来,又燃了三根香火,烟雾袅袅中小声念叨。
“王娘子,这几日暂且先住王家吧,到时了结了你的心愿,再入土为安。”
说罢,顾昭又冲王家的灵牌燃了三根香火,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王婆子惊讶的看着烟气燃得很快,约莫比平日里她上香燃烧的速度要快上一半。
顾昭解释道:“人亡成鬼,自然得要入土为安,阿婆你和慧心阿姐是她至亲之人,王娘子难免心中贪恋,只是人鬼殊途,我和她先说一说,也是让她莫要依恋人间。”
“至于后来上的这柱香王娘子是客,堂屋摆着先人灵牌,客来借助几日,自然得要同主人家说一说了。”
王婆子叹道,“是,是我倏忽了。”
说完,她拈了三根香,也燃了香火。
长宁街,顾家。
酉时时分,倦鸟归巢,烈日收敛了灼灼之意,只树上的蝉儿还在拼命的喊着知了。
家家户户燃了灶起了火,炊烟袅袅,偶尔有几声鸡鸣犬吠,玉溪镇宁静又闲适。
饭桌子,顾昭拿着汤匙吹了一口热气,将不温不冷的粥吃了下去,称赞道。
“我最喜欢姑妈了,就是一碗粥也比旁人家做得有滋有味。”
顾秋花乐呵呵,“昭儿喜欢吃,一会儿多吃两碗。”
“成!一会儿就再添一碗!”顾昭应得干脆。
不是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姑妈这粥做得真的好!
鲈鱼的肉剔了下来,铁锅小火细细的烘炙成鱼松,调了秘制的酱料,鱼松酥脆喷香,不见一丝的鱼腥气。
再添上解腻的芦笋丁,粥放得温温的不烫口,夏日里吃上这一碗,肚子又舒坦又解暑。
忙了一夜又一日的顾昭当真又添了两碗。
老杜氏心惊:“可不敢憨吃!”
顾秋花笑着拦道,“娘,不要拘着昭儿,能吃是福呢,咱们老话不都说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嘛?”
老杜氏不放心,又给顾昭泡了山楂汤饮,放凉了搁到水囊中,交代道。
“一会儿就喝一点,知道没。”
顾昭一一应下。
顾秋花和老杜氏一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捡了布擦着灶房里的锅锅瓢瓢,一边和顾昭老杜氏唠叨道。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剥皮的邪术,唉,可怜王娘子了。”
顾昭:“也没什么,她也算是苦尽甘来,马上要和地下的情郎成亲了。”
说到这,顾昭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老杜氏还不知道顾昭,当下便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埋怨道。
“你啊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成亲你知道如何操办吗?还是这等鬼亲!”
顾昭小声,“她漂亮嘛!”
老杜氏不解,“什么?”
顾昭大声:“我说,她太漂亮了!怎么能拒绝呢?”
对上老杜氏错愕的眼睛,顾昭精神振了振,拉着老杜氏的手,开口道。
“阿奶,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漂亮,我还从来没有瞧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就连失落的表情都美得像月上的嫦娥一般,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无一处不美!”
顾昭由衷的感叹,为王翘娘画美人皮的情郎这画工简直是鬼斧神工了。
生前定然是一方人物!
当然,能引得那方人物心动的王翘娘,她也是不差的!
老杜氏深吸了一口气。
她这是真的养了个孙儿了吗?
孙女儿呢?她的孙女儿去了哪里了?
顾秋花瞧了过来,“真这般漂亮?”
顾昭点头,“当真!”
老杜氏不放心,“那这鬼亲,你预备如何操办?”
顾昭:“不急,待我细细的问一番,再学一学那纸扎的手艺,一定为王娘子扎一队热热闹闹的送亲队伍,到时再将两人合葬,这阴亲也就成了。”
老杜氏:“你去哪里学?”
顾昭:“涯石街的桑阿婆啊 ,前儿日子我还见过她为通宁镇的富商扎了一队送亲的小人。”
“……吹打唱念,丫鬟小厮,媒人婆子,八抬大轿,嫁妆箱奁就连那走在前头的大青驴也格外的威风呢!”
纸人精致不死板,纸马纸驴也是威风神勇的。
“对了,她还扎了个两层高的宝船,我打那儿经过时偷偷瞧了一眼,里头还有小姐的香闺,搁了千张床,梨花木的梳妆台。”
“桑阿婆手巧又怜惜女儿家爱美,还在上头搁了个铜镜和妆奁,可有趣了!”
顾昭想想那精致小巧的宝船里头五脏六腑俱全,对桑阿婆手上那功夫更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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