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撑天力士。但他也是一只龟。
女娲炼石补天之后,责令它以四足撑天。一只脚在这塔克拉玛干沙漠,一只脚在澳大利亚草原,另外两只伫立在西太平洋。
每日每夜,流云自它的肩背擦过,鸟儿在它身上啾鸣。它一动不动,俯瞰着下面苍茫大地,一代代人类繁衍生息。
它本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却没想到不敌岁月,这膝盖竟然疼起来了。
刚开始,只有一丝闷痛,而后越来越痛。这可怎么办?它吃狌牲,可狌牲也吃没了。
这小小人类有何用?
它垂下巨大的头颅,看这位还不及自己指甲盖大的渺小人类,慢慢地爬上了它的龟足。
呵呵。
人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它的膝盖,也才仅仅塌陷了一小个坑。
“神鳌先生,我怀疑您有膝盖积水。”
膝盖积水?神鳌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判断具体的造成原因。如果要判断,需要用上百米长的核磁共振机器……”人类道,“目前为止,我们找不到这样的机器。”
“哈哈哈!”神鳌本来不抱希望,现在更觉得荒谬。
“烛龙,我跟你说过,不会有用。人类怎么能看得了我的病呢?千万年来,他们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繁衍生息,哪会考虑到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健康。”
烛龙神色一变,他没想到好友话锋转得这么快。
他更不知道,神鳌愤恨着女娲。
神鳌千百年来都在想:凭什么要让它来顶天?而她的人类子民却逍遥快活!
好嘛,如今狌牲也没了,这人类还要大摇大摆地过来给它看病,先给它希望,又让它失望。敢情都是没用嘛!
“还是多谢烛龙君,”神鳌苍老的声音带了丝狠厉,“不如,我就吃掉这个小医生,看他能跑能跳,估计比狌狌更有效。”
“神鳌君,缺德冒烟,你是饿疯了吗?”烛龙拎起钟意,可漫天黄沙瞬间飞舞,困住他们一人一龙。
“烛龙先生,你怎么不提前说它会吃人呢?我诊费要加倍了!”钟意死死揪住龙角,在大风里喊。
“还有多长时间抵达?”白泽在风沙中轻咳。
“约十分钟到达坐标位置。本来三分钟能到,可这沙暴来得太过突然,严重阻碍我们飞行。”迎面扑过来一块大石头,这本书来不及躲闪,封面被擦出一小块凹陷。
“我先过去。这沙暴由于神鳌精神动荡造成,不太好。”白泽道。
喻亮看到,白泽的翅膀在瞬间疯狂扇动,那耀眼的白色被风鼓起,如同船帆。
它的肩胛位置,甚至流下一条淡淡的血痕。白先生的身影迅疾消失在黄沙弥漫的远空中。
白泽在后悔。
昨天晚上,钟意给他发过几条微信。
“白先生,我没有被妲己迷得走不动路哦,我现在走得很好。”
“我有点担心您,您被迷住了吗?能走动吗?”
“可能您太忙了吧,这样,本食材为您唱一首小歌吧。”
“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白泽那会儿正在忙事情,没有回他,又怕喻亮说他昏君,手忙脚乱地关掉语音了。
之前,白泽看过钟意的个人档案。
这男孩子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没有谈过恋爱,毕业后也不太顺利,被爱宠医院炒掉。如果就在今天这么死了,他到死前,还会以为自己仅仅是个备用食材。还没有尝过更多的快乐。
白泽在匆匆赶路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样一个人类产生了同情与懊悔。
须臾,前方出现一道棕色的立柱。赤红色的巨龙跟瞎了眼一样东飞西飞,神鳌的卵形脑袋俯下,四处叼啄。
“神鳌,休得无礼!吃我会窜稀!”白泽一怔,听到熟悉的声音。
钟意还活着。
神鳌:“呵呵。”
钟意还有劲儿跟神鳌耍威风:“我朋友,是大明王孔雀的后代,它知道我被你吃了,也会吃了你!”
神鳌冷傲:“让它现在过来吃本君。”
钟意又道:“我还有个朋友,是妲己!我会让她蛊惑你,你以后,可就更走不动路了!”
神鳌:“妲己啊,也是我朋友,我们以前一起吃过人。”
“白泽白先生……”钟意又喊。
白泽在风中刹停,想听听钟大夫会怎么说。
钟大夫自暴自弃地喊:“白泽也想吃我!所以您不能吃我。他特别护食!”
恶狠狠道:“他会撕了你的!”
白泽:……
钟意其实也是没办法了,他本想说白泽是他的朋友。
可是哪有这样的朋友?连他唱歌都不回。带他去审讯室逼他说话,还要他不要熬夜,因为影响口感。
彭夏那样的人,才算朋友。
白泽……他好心虚啊,他觉得不算。
神鳌又笑出声了:“你还认识妖王啊?你放心吧,白泽那人,天宝年间,虎爪下血流成河,不会心疼你这样一个小小人类的。”
又道:“烛龙,你果真是年纪大了,慢了,我要抓住他了。”
下一刻。
一声悠长虎啸震动寰宇,盖过狂风阵阵。
纯白色像海浪翻涌,遮天蔽日。与风对抗相击,与沙相搏相斗,摧枯拉朽的力量涤荡了周围的黄沙漫漫。
钟意感到浑身一轻,一团白色将他笼起,离开烛龙的冰凉鳞甲,也离开了神鳌的嘴巴。
他的视线被层层松软羽翼覆盖,带着午后阳光晒过的被子味道,比小风香软无数倍。
飞沙走石悄然不见,四下万籁俱寂,他深刻地意识到,他被严实裹住。
确切说,他被白泽抱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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