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的功夫,王安捧着知县大印,又从于可远手中取来迁籍文书,盖上大印。
自此以后,于可远的户籍便从东阿改到邹平,也因此,避免了这次征兵。
于可远仔细打量了一阵李孝先,暂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他想来,这张迁籍文书恐怕得磨一会嘴皮子,甚至还要劳烦俞咨皋帮忙,才能盖印。但现在,只是俞占鳌陈述了实情,李孝先就立刻盖了印章,未免太过草率?
还是说……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其他事情?
于可远不好询问,只能按捺住心思,稳稳坐在椅子上。他想,俞咨皋既然让自己坐下来,必是有话讲给自己的,甚至当着李孝先的面,这就很有说法了。
俞咨皋发言了:“有一桩事,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是对着于可远说的。
于可远拱手拜道:“大人请讲。”
“离家几日,本该要你在家侍奉老母,奈何通倭案情有了新的变化,只能要你移孝作忠。新任知府谭云鹤决定就通倭案情在山东进行公审,会同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以及知府衙门五方,时间预定在七日后,全省各县都要派官员旁听。因东阿是案情发生地,东阿的知县,县丞和主簿都要前往,你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证,也要前往。济南府离东阿路途遥远,未免误事,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一会回家后,你要稳妥安置家人。”俞咨皋道。
于可远不由一怔。
五衙同审,这可是罕见的大事,在朝堂上也将引起公议。也就是说……在山东这一块,清流和严党终于动手了!
于可远问道:“诸位大人同去吗?”
李孝先道:“自然。”
俞咨皋点点头,“我也是此案的证人,自然要同去。”
于可远沉默了。
俞咨皋皱眉,“你在想什么?”
“有些心里话,唯恐得罪李大人,草民不知当讲不当讲。”于可远朝着李孝先拱手道。
“李大人刚刚同我念了一首诗,你听过后,再决定讲不讲吧。”俞咨皋笑着望向俞白,“你复述一遍。”
俞白踏前一步,念道:“是文山公的《入狱第一百》,诗中写道:天黑闭春院,今如置中兔。人间夜寥阒,永日不可暮。”
于可远一惊,连忙起身,朝着李孝先恭敬一拜:“请恕草民不敬之罪,大人此心此德,日月可表,山河可鉴,草民借刘禹锡的一首诗赠大人吧。”
“哦?”李孝先有些好奇,“这何罪之有呢?你细细道来。”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李孝先轻叹一声,“实在是抬举我了。”
“丘迟在《与陈伯之书》也有一言,可表大人志向: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夫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
李孝先的脸色慢慢好些了,深以为然地望了一眼于可远,又望向俞咨皋。
可惜,他并未真正领会于可远借诗的意思。
俞咨皋轻笑一声,“现在,李大人该知道,我为何如此看重于可远了吧?”
“此两言,可窥全貌。俞将军果然有识人之名,下官佩服。”
“既然都开诚布公到这个程度,我也不瞒你,于可远是胡部堂看重的人。你这次来,无非是想表明立场,和那些奸臣殊死搏斗,在身后为家人争些退路。我虽不能救你性命,但你家人的安危,我还是能顾及的。”俞咨皋又望向俞白,“你领我的红帖,立刻去济州府,到都指挥使衙门调集三百官兵,回来东阿,看管好县衙诸位大人的家眷,没我的命令,不管是谁,都不能将他们带走。”
俞白立刻绷直了身子,“卑职领命!”
李孝先扶着书案站了起来,深深朝着俞咨皋一拜,“此恩此德,不敢遗忘!今生无所报偿,来世愿为牛马,以报大人恩情!”
“李大人请起。”俞咨皋连忙走过来,将李孝先搀了起来,“你若不明志,我不会帮你。现在帮你,讲实话,也只是为了这桩要案。”
李孝先有些尴尬,虽然知道这是实情,但当面挑出来,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但稍一思忖,他又想通了。俞咨皋这样做,无非是担心和自己走得太近,不仅要被贴上严党的标签,甚至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保持必要的距离,不仅对俞咨皋有利,于他自身,也是有利的。
默然了许久,于可远从椅子上站起了,慢慢地踱着,顾自说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李大人虽幡然悔悟,宁舍自身,而全家人,但形势至此,大人想舍身,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李孝先不禁一怔,向于可远望去。
俞咨皋也很好奇,“这是何意?”
“大人祸前转阵,想将案情往上面捅,改主罪为从罪,其实从有这个想法开始,就错了。”于可远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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