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仰头,望着墙上的画像。
先生可有后悔过呢?她一直想问。
不是指达到人生顶峰却未能适度掌控进退之间步伐的悔,不是“文种善图始,范蠡能虑终”而她偏偏做了文种的悔。
先生难道真是长于谋国、短于谋身吗?
未见得。
“先生是把太多光环加在了那人身上。”
这句是她当时想说而未说的,如今只能对着画像说出口。
光环推给别人、削弱自身锋芒,为了不惹猜忌又不经营自己的势力,这不就等同于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别人手上。
可那人已经不是和她性命相托的史弼,而是君王。
赌人心,偏偏人心最不可靠。
何况是君王之心。
奇异的是,前世里被姜佛桑认定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辈的史弼,今时今日,他的心思她竟也能理解上几分了。
国朝初立、百废待兴,他需要五仁那样一个有力膀臂。
而当朝局稳定、君权地位巩固之后,就不想再有人掣手掣脚,更遑论与他并驾齐驱。
集权的决心、怀疑的种子……隔阂已现,再有人从中煽动迎和,君臣离心是必并且大肆诛杀功臣,凡是不听从他的人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那么先生还会放手得那么干脆吗?
只可惜,她把史弼教得太成功。
成为君王的史弼没有得意忘形,也不再贪图安逸享受,而是一心一意要做个好国君。
先生最初所想不正是希望有个好君主来拯救南州生民于水火?
而且她比谁都清楚,内部的权力争夺会拖垮一个新生的国家。
当时的情形,且不提史弼必然早做了防范,恐怕就等着她走出“成为反臣”的一步。
但凡她有所动作,哪怕流露出一点点口风,必将在朝中和军中引起动乱,进而这股震荡还可能波及整个南州……
数年成果毁于一旦,再把百姓和更多无辜的人拖入战火之中……这不是先生想看到的。
所以对于史弼的发难,对于那一桩又一桩欲加之罪,她沉默不发一言。
姜佛桑猜测,先生应当也有些成全的心思在里头——用她的配合,送史弼最后一程。
对史弼的成全,也是对她自己的惩罚。
是真正心灰意冷了罢?
所以她其实从未想过离开南柯小筑。
想着退一她那些,还一再告诉她权力的危害。
先生当时面对她,是否就如同她当初面对前来求教的申姬那般为难?
自己身在迷津,如何为别人指破迷津?先生说那些,是怕她误入歧途,希望她远离权力、不要被权力腐蚀……
只可惜,当日的阿丑尚能被先生骗过亦或说服,今日的阿丑注定要让先生失望了。
但先生何尝不也让她失望过呢。
盯着画像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没错,她曾恨过先生。
为什么要出现呢?
倘或她从不曾遇到过先生,也许重活的这一世,在避过那些暗礁之后,她会选择无数人都走过的那条老路,甘于相夫教子、困于平庸的一生。
但它至少是稳妥的,说不准能够无风无浪度地度过一生。
偏偏让她懂得了那些……
人一旦睁开眼睛,再闭着眼装睡就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了。
似乎每个人都觉得她错了,母亲、良媪,还有身边的侍女……她的心日夜受着煎熬。
孤掌难鸣,她害怕自己终究会沦陷、会动摇,所以迫切来到南州。
只要见到先生,就能证明她是有同行者的。
——唯有这么做了,才能证明那个人确实来过,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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