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到伤处,冒出一身冷汗。
“宁宁,我听说你被他带进宫里去了,然后又被送去了盛府别庄?”
谢朝宗这一句说出来,每一个字都透出不信。
他不信封砚把盛则宁带了进宫还能放她轻易出来,倘若他有这样的权利,绝不会傻到放着不用。
盛则宁惊讶他过分敏锐的直觉,下意识端起茶抿了一口。
谢朝萱看出她的为难,主动说要去外面看看茶点的准备,起身出去。
盛则宁放下茶杯,看向屏风的方向。
“谢朝宗,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不管我愿不愿意,你总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这样做,我当真喜欢不起来,你道我从前为什么喜欢他,现在想起来,兴许是他总是很克制守礼,不会强迫于我。”
谢朝宗嗤笑了一声,“不会强迫于你?”
“你既已经猜到,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确是被带进宫中,但是我不愿意,他就放我出来了,你看,他有权利却不会滥用权利。”
“……他放走了你?”谢朝宗重复了一遍,笑出声来,“那他还真是个彻头彻底的蠢物。”
盛则宁深吸了口气,“感情是强迫不来的,只有尊重来的,你若学不会尊重别人,就永远不会体会到真正的两情相悦,你我相识这么久,我多么讨厌被人控制,你还不知道吗?”
谢朝宗沉默了片刻,又问:“若不能控制你,如何得到你?”
“得不到的,就当我们没有缘份罢!”盛则宁起身,又不想两人最后关系变成死疙瘩,语气轻快道:“我就要去西府了,听朝萱说谢伯父也要带你们一起去并州赴任,天南地北,以后也许难见了,希望你能安好,以后再喜欢上姑娘,莫再做这样的事了,逆水行舟,不进反退。”
“你要离开上京?”谢朝宗唯从中间听到了里面的关键,努力又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一道咬着气的声音传了出来:“他也肯吗?”
盛则宁准备抬脚离开,闻言在原地顿了顿。
她没有告诉过封砚自己要离开,一来专门上门去说,也是奇怪,二来她也不是十足的把握相信封砚会让她走。
再者最近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想必他也无暇旁顾,说不定等他发觉的时候,她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盛则宁只是道:“再见了,谢二哥。”
“宁宁!——”
才从谢府出来,转弯处还没等上马车,盛则宁抬眼又看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她。
竟是薛澄。
盛则宁放缓了步伐。
薛世子挠了下脑袋,快步走了上来,难得主动开了口:“我、我不是故意跟来的,是刚刚在街上看见了马车,想找你说句话,可是一直跟到了谢府,这才等了会。”
盛则宁想到自己到谢府也耽搁了那么长时间,薛澄竟都在门口等着,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她停下脚步,温声道:“薛世子请说。”
薛澄看着数月不见的人,脸皮有些发红,“我过几日就要回西境去了,我爹身体不太好,官家命人接他来上京养病,我就要去接替博西的军队。”
“那恭喜薛世子就要可以子承父业,独当一面了。”
薛澄扯着唇,勉强笑了笑,“嗯,我从小也希望能像爹那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是我……”
“那你很快就可以实现愿望了,我也快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三姑娘的愿望?”薛澄惊讶。
“嗯,像我祖父那般可以自由地游历,看不同的风景,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也去西涼看看,到时候薛世子还认我这个朋友,别忘了给我当个向导。”
薛澄张了张嘴,看着盛则宁嫣然含笑的模样,只能把一肚子话又悄然咽了回去,不忍再说出自己自私的话来。
他再次扯起唇角,无奈地笑了笑:“……那恭喜你了,我、我们一言为定。”
姑娘拒绝的话要听得懂,他已经尽自己最大可能勇敢尝试过了,也不枉此行。
两人友好地辞别,全程没有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好像知道终归还会会面的老朋友,做了一个短暂的告别。
十一月中旬,虽在秋末,可上京城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
曈朦的天上还挂着冷月的虚影,而东方还未见朝阳的影子。
盛府的马车跟在李大人一家的车队之后,两边加起来有百名家丁护卫,足以保他们一路安全。
城门刚开,进出上京城的车队不多,他们检验过后就顺利地驶出了城。
霜飔掠空,窗帘被吹得不断翻飞。
竹喜费力压着,怕冷风吹进来,她嘀咕了声,“这个时候出门,天寒地冻,一定很不容易啊。”
“无妨,到了西府,那儿冬天也气候暖,比上京城都要舒服,我娘就是来了上京才觉得身子不适的。”
“那大娘子也该一道回西府去呀!”竹喜天真道。
“那怎么能够呢,我娘哪里是身子不好动不得,分明是想留在上京城陪我爹罢了,他们俩感情好,这是好事。”
竹喜闻言也直点头,她忽而又想到一事,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说不定姑娘此番出游,也能像大娘子当年一样觅到如意郎君。”
“少贫嘴了!”盛则宁心情好,和竹喜就笑闹了一场。
盛彦庚骑着马经过她的马车,就出声打趣道:“三妹妹心情甚好,看来一点也没有离家的忧思。”
盛则宁挑起车帘,笑盈盈道:“大哥哥还不一样。”
“我这不过去数月,春闱前就要回来的,我看二叔母给你带的这些家当,是打算把你扔外面几年不管了吗?”
盛则宁朝后看了眼车队,“也没有啦,里头还有好多是带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表兄弟姐妹们的东西,难免会多了一些。”
盛彦庚心想三妹妹人缘好,对人也用心,难怪会讨人喜欢。
车队要赶远路,所以也不急于一日一时,就一直保持匀速前进,直到后面响起了雷霆一般的马蹄声,显得后来的人分外着急。
连最前头的李大人一家都听到了这异响,忍不住从马车窗探出脑袋来。
“何人这大清早的……”
话音才说到一半,李大人连忙挥动着袖子,“停车!停车!快停车!”
长刀黑甲卫是皇帝近卫,如此着急,一定是有要事去办。他一个五品小官不敢挡路,连忙指挥左右要停车让道。
护卫却愣道:“大人!他们好像不是急着赶路,倒像是在拦人。”
护卫说的没错,车队一停下来,那些黑甲卫也勒马停足,一群彪悍的大马气势汹汹地压在车队两侧,叫人心都猛突了几下,不知道是触了什么事,还是冒犯了什么人,会惹来他们围堵。
盛则宁没料到即便出了上京城,也会遭遇变故,这些人像是冲着她而来。
几名黑甲卫分开,一骑越众而出。
许久不曾在她面前出现的郎君眼眸晦暗,就像这不明朗的清晨,还笼罩在黑夜的阴影下。
盛则宁心猛窜了一下。
他还是知道了,还是来了。
“则宁,你这是要去哪?”
盛彦庚正要下马行礼,可皇帝却没有向旁边任何人看一眼,他从来就是朝着盛则宁而来。
盛则宁手中还握着一截车帘,半个身子僵在窗边,看见封砚满脸的疲倦,满眼的血丝,就知道这段日子他过的很是辛苦。
可是再艰难也过去了,往后他会好起来,会朝前看,朝前走。
就没有必要再回头看了。
“臣女正要与兄长前去西府探望外祖父。”盛则宁平复下紧张的心情,实话实说。
说谎对她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封砚总会知道她身在何处,只要他想知道。
实话实说也是可以模凌两可。
探望外祖父是真,可是她没说只去做探望外祖父这一件事。
可是封砚却早知道她的心思,没有因为她这句‘真挚’的回答,放下警惕,他抿了一下干燥的唇,凝瞩不转地盯着她的双眼,问:“去多久。”
他知道。
她此去,就不会只去西府探个亲那么简单。
但是他不清楚她要离开多久,是否会多到他无法承受。
盛则宁沉默了片刻:“官家这是为何,臣女既没有违法乱纪,也已得爹娘长辈允许,可以外出探亲……”
封砚手指扯着缰绳,驱马靠近,“去多久?”
高大的马逼近,气息喷涌,把就在一旁的盛彦庚都得逼得让到一边去。
“官家……”
盛彦庚自知自己的责任,还想上前保护族妹,但是黑甲卫很快就拦住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上身强体壮的黑甲卫半点法子也没有,只能干着急。
盛则宁垂了下眼,等重新抬起眼睫时,里头已经小心与避让,她的声音轻柔且坚定:“少则一年,多则两年。”
“两年。”封砚手指绕紧缰绳,好让马保持停驻在原地,离着车窗几步的距离,不近不远,他脸上的复杂无人看得懂,似悲似愤,似恼似愧。
盛则宁虽然声音极力保持镇定,可心里还是不安。
因为只要封砚有任何不善的举动,就能轻易将她溺死。
在几十双眼睛注视下,封砚终于轻轻抬起了手。
他眸光暗淡无光,深邃无尽。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愿意成全你。”
盛则宁从惊讶当中回过神来,眼睛忍不住弯了一弯。
封砚见她高兴,心底却又难过了几分,可是既已经说服了自己要放,他还是挥下了手,清声呵道:“放行。”
盛则宁看见如潮水一般退后的黑甲卫,立刻起身在马车里恭敬地曲了曲腿,温声道:“多谢官家相送,则宁当永记在心。”
一场虚惊。
车队上下战战兢兢在黑甲卫的注视下重新启程。
盛则宁也坐回车里。
从封砚追出过来时的紧张,到他答应放行时的轻快,到现在她心里还盘踞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忍不住伸出头,往回看。
淡淡的月轮之下,封砚的身影显得越来越小,已经看不清脸,只有身影的轮廓。
但是他并没有跟上来,信守了他的诺言,成全她想要出去的心。
只有瞩目,就好像在担忧那只一去不复返的风筝。
盛则宁心里很奇异地能共鸣到他现在的感受,就好像知道放她离开,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他选择赌一场,不破不立。
车队之中不知谁人拂起了琴。
琴音悠扬,就犹如一阵秋风卷过落叶,吹到人眼前。
勾起了人的情思。
听着熟悉的调子,盛则宁甚至能轻声应唱。
“秋风清,秋月明。”
……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琴音、歌声伴随着远去的车队,一路往南。
封砚极目眺望,也只能看见那一片摇晃的车帘后,一只搭在窗边的素手,若影若现。
他心里像是被挖空,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提前降落他的心上,源源不断地填入了这个空洞。
好像要将他从内到外冻僵。
一阵飒爽的凉风吹到他的脸上,带走眼下的湿漉,他耳边还盘桓着女子轻柔缠绵的清唱。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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