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蜷缩在面容苍白的产妇身旁,一时控制不了自己,泪如雨下。
在这之后的六年里,马德兰先生也像一位正常人家的丈夫,全身心投入在家庭里,可能因为苏菲那不幸的家庭,他付诸许多尽可能让自己老婆快乐些,这在后来的alex形容下,自己童年也不能说十分无聊和落寞,起码他嘴上骂归骂这个老不死的,但心里没有一刻忘却想要打听自己老爸究竟身在何处的冲动。这种最基础的父子之情,可能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被培养起来的。
年少的alex也曾有过一段记忆丰富的生活片段,但打从他六岁开始,自己的老爸变得对生活漫不经心,不再天天回家,以借口工作外出,经常数月不归,一旦到了家里,就嚷嚷着说累,没日没夜地窝在房里闷头大睡。如果以时下较流行的话来说,那就是苏菲遇上了渣男,只是男人维系君子的时间,稍微有些长,但毕竟,本性这种东西,终有一天会暴露出来。
不过,也不能这样说,我承认,哪怕是高级知识分子,内里也夹藏着许许多多的衣冠禽兽和斯文败类,渣男绝不会因职业和受教育程度不同而选择性剔除这类人。举个例子好比说我爸,他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年轻时也爱玩,但到了岁数和有了子女,自己就会有所改变,收敛起来。而马德兰遇见苏菲时已不年轻,当时已有三十六岁。即便再怎么离谱也会随着年龄提增而沉淀下来。总之,我不太接受alex咬牙切齿将其比作混账的说辞。
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马德兰夫妇结婚那么久,做妻子的苏菲,居然不知道自己男人究竟在哪工作,马德兰只是很模糊地告诉她,自己经常要去国外,他是个矿场方面的高级土木工程师,基本由着公司安排,跟着布矿的工作组走,长期待在野外。如此可疑的丈夫,苏菲却像着了魔般,坚定不疑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慢慢地,往家里寄的钱也时常中断,生活的重担完全落在了羸弱的妻子肩头,刚过完几年家庭主妇生涯的苏菲,只得重新走出家门,起初想回小餐馆继续买香烟,结果店子已改头换面变成家皮鞋店,最后和一个朋友合开了家花店,勉强维持着生计。
每年的圣诞,马德兰才会记起自己是个居家男人,跑回里昂,然后陪自己儿子过完生日,再一头扎进忙不完的工作堆里杳无音讯。幼儿时期的alex,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见到自己老爸自然亲近,常常会忘却始终陪伴自己的老妈。马德兰也舍得花钱,经常带着娘俩下馆子,外出游玩以及远渡重洋去旅行。每次回来,总会提给苏菲沉甸甸的一包钱,带着浓重鼻音口齿不清地说等自己忙过这阵,往后就不会那么杂乱。其结果,借口永远是借口,一旦从alex幸福的生日桌上离开,也就再难寻他的身影。
而且,这段依稀还记得的古老回忆里,alex想起一个很关键的不同,那就是自己父母好似从那阵开始,就不怎么同房了。马德兰回家后乐意待在他的小屋里睡觉,吃喝拉撒都在里头,看似父子情深,实质是那时就开始疏远了苏菲,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正的答案,只有老天和马德兰自己知道。
他随身带着的老旧照片,勾勒出自己故居的轮廓。这是一间百来平方的公寓,老实说我特别喜欢这种钢窗结构的新式楼房。在七十年代的中期,法国建筑业兴起简约主义,造了一大批新楼,专供白领阶层的单身男女住宿。这样的屋子,往往显得空荡荡的,内里家具没几件,床铺做在墙里靠人手去拖拽,大片面积当时的人们就乐意任其空着,alex的家也是这般。这与意大利南部我的老家是截然不同的布置,我们那里流行东西堆得满满,脏乱一些无所谓,最重要的是随时要有家的感觉。任何老旧的东西经年累月不换不扔,将整个空间塞住,处处都显得无比逼仄。
小时候的我,每当看见电视里在播法国电视剧,总是十分羡慕他们的居所,就感觉自己国家的子民都是下等人,而法国的月亮一定会更圆更亮。而自从接触了alex这才明白过来,那时的法国白领之所以不爱整家具搞得像意大利南部那般充满生活格调,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是租房,房东提供的家具就那么几件,自己若随性添置,到了搬家那天,也就等于全送给后来人。
alex十二岁时,马德兰不再四处走动,家里来了不少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自称是同事,请娘俩暂且外出租借住所,整天窝在里头,也不知在干什么阴暗勾当。不过所幸的是,这样古怪的日子并不漫长,大约一个半月后,这群人跟随马德兰一起出国,究竟去了哪里,也没留下具体的话。总之,alex仍记得自己老爸出门前,曾抚着他圆圆的脑袋说要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他听后兴奋地一夜没睡,自己做了张卡片送给马德兰,写满了白字连篇的诸多祝福。
只是,苏菲的神情,自打那时开始就变得黯淡下来。我想,即便再充满幻想的女人,也已经明白若是驾驭不了自己的老公,那他一定会像撒欢的脱缰野马,越跑越远,最终与自己形同陌路。
苏菲的悲剧早从和马德兰相识便已注定,自己一味迎合,深以为能以柔情将巧合的,爱慕着的男人永留身旁,是痴人做梦,这时最应该做的是,抽身出来,或是和这个人严肃地谈一谈,未来何去何从,最起码得要有个说法。但这些,却没有发生在这对夫妇之间。
消沉了一段时日后,这个女人不知何故变得坚强起来,并且难以理解地越加坚信自己老公确实是想要有所作为。每当alex抱怨老爸怎么还不回家,她就会严肃地望着他,告诫其不要胡思乱想,马德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过上更有质量的生活,直到一九八七年的秋季,也就是猝死前一周,alex发现自己老妈开始酗酒,双眼通红地躺在床上,黑灯瞎火连灯也不开,一直不停喃喃自语梦碎了,化作泡沫。
那一刻是苏菲人生的最末期,她长期自我欺骗不停在内心编织的谎言,最终被马德兰先生的无情以及去而不返,彻底击碎。没几天,倒在大超市里,当场死亡。
十二岁整的alex,虽然懵懵懂懂地明白,自己老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但始终不愿相信这一切的发生。自己老妈什么话都没留下,就撒手人寰。当遗体从尸槽里拖出让他亲眼见证,alex看见一张扭曲的脸,已全然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亲人,变得模糊的瞳孔空洞地望着他,刚使足劲合上的嘴嘎嘣一声塌下,顿时让他吓尿过去。
苏菲的死因,被写着突发性心肌梗塞猝死,尽管那张脸布满惊恐和痛苦,但医生的解释是,临死前,这个女人身体一时承受不了巨大的不适,被迅猛而来的剧痛摧毁而倒地身亡,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活生生痛死的。
苏菲并不是体弱多病的女人,虽然避免不了伤风感冒,但身体底子一般偏好。病历上也从未有过心脏隐疾,何故会猝死在公众场所?并且死前也长时间闲置在家,并没有干过什么超负荷的体力活。
这一点,令alex产生了怀疑,那天晚上值班完毕后,他请了几天假,出城不知去向。
此后,人们试图想要联系马德兰,但怎么都联系不上,最离奇的是,马德兰这个神秘的男子,甚至连档案都不存在,这个国家里的注册人口中不存在有他。这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马德兰先生如果不是服务于政府的特工,那便是像我的女友chris她老爸那般,是个和警方达成协议的秘密线人,神秘居住在某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窝着。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与我的未来岳丈几年后首次见面时,我才了解到这些。
总之,alex就这般成为父亲失踪的“孤儿”,此后遭欧容老婆子以及自己小姨一家遗弃,过起了孤儿院艰苦的生涯。
你是个野种,你是个没妈没爹的杂种,每当年幼的alex和同样命运的小孩斗嘴时,总会这般被别人说。起初他还打了几场漂亮的架让对方闭嘴,到最后,也慢慢习惯下来,并且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躺在床上,我将这些详细地对chris倾吐完,搓揉了把脸,沉沉睡去。
那一晚,我睡地无比踏实,与alex那种如同杯底沉淀物遭世间遗忘,哪怕至亲也可能想不起他的悲惨人生相比,我体验到什么叫做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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