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惧怕去爱的人。
宋玉章注视着宋明昭,缓缓道:“因为你爱我。”
宋明昭呆滞地看着他,眼眶里半挂着眼泪,小心翼翼道:“真的吗?”
“真的。”
“那你有没有骗过我,利用过我?”
宋明昭屏息凝神地看着宋玉章,他等着宋玉章回答他,向他宣判,宣判他到底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有。”
宋明昭闭上了眼睛,双手抓住了铁栏,额头靠在冰冷的金属上,他泪水滔滔,语无伦次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宋玉章却是握住了他的手,宋明昭泪流满面地抬起脸,宋玉章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你错了,我也错了。”
宋明昭哭得不能自已。
他知道他完了,他这一生都完了,然而并不遗憾,因为活得实在太累了,小时候要追逐父亲的爱,追逐不到,哪怕打骂也好,长大一些,想要追逐兄弟的爱,兄弟之间勾心斗角地不停歇,后来宋玉章来了,给了他全部爱的集合,然而还是累,追着人过日子太累了。
宋明昭道:“小玉,我想咬你。”
宋明昭咬在了宋玉章的手指头上,力道很大,几乎是要咬断他的骨头,宋玉章一声不吭,默默地忍耐着,他心道:“下辈子,下辈子做一对真兄弟吧。”
宋玉章出来后,宋齐远立即上前,问他有没有问出点什么,宋明昭为什么开枪,又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宋玉章手插在口袋中,淡淡道:“四哥是冲我开枪。”
宋齐远目瞪口呆。
“雪屏只是救了我。”
宋齐远更说不出话来了。
宋玉章看向宋齐远,“我该给他们一起偿命。”
宋齐远从怔忪中回过神,神色复杂道:“老五……”
宋玉章打断了他,“不必劝我,我只是这么说说,还是很惜命的。”
枪杀案毫无争议,有了聂家的介入,巡捕房和法庭大开绿灯,都推进得无比顺畅,宋明昭很快就判了死刑,处决的同样也很快。
行刑那天,宋玉章去了。
他没有再看到活着的宋明昭,行刑的场面不给家属看,他只看到死了的宋明昭,对于宋明昭的死状,他不知怎么,非常的麻木,麻木到了自己都觉得寒心的地步。
然而确实是没有感觉,仿佛宋明昭早已死了。
宋齐远给宋明昭收了尸,聂家的人也在刑场外,从聂饮冰和聂青云的脸色上,宋齐远明白:事情还没有了结。
聂家的人走后,宋齐远问宋玉章,“银行的事……”
宋玉章道:“放心,我明天就回银行。”
宋齐远看了他的脸,心中也对自己感到很厌恶,兄弟死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死的,但是没办法,自己不占任何道理,还得继续一刻不停地向前,只能这样,将这件事硬生生地翻过去。
宋齐远带着宋明昭的遗体走了,宋玉章离开前,又被个陌生的人给叫住了。
“您是宋五爷吧?”
宋玉章道:“是,你是?”
那人笑了笑,又立刻制止了笑容,“我……我是刚才行刑……”
宋玉章明白了,“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犯人行刑前叫我给您留一句遗言。”
“什么?”
那人挠了挠脑袋,“说让您看一眼书房的电报机。”
电报机?
宋玉章怀疑宋明昭或许给他留了遗书,给了那人一些钱后,让司机带着他回到了宋宅。
自从枪击案发生后,他就再没回过宋宅,他一下车,就连平常对他爱答不理的大白鸟也扑棱棱地飞了过来。
宋玉章上了楼,依照宋明昭的遗言进了宋振桥的书房。
宋振桥的书房更是久无人打扫,他进去找到了电报机,电报机倒像是有使用过的痕迹,他翻检了一下,发觉的确是有新进电报的迹象,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去电报局,电报局的人说的确是有电报进来,时间正是枪击那一天,而发来的地点则是英国。
宋玉章放下了电话,心中忽而像是淌过一片冰冷的湖水。
他忘了,他完全忘了,“宋玉章”还活着。
他自认背负了巨债,获得了转机,那么这一切都是他的了,恍惚之间,他似乎早已忘记这一开始便是始于一个骗局。
无论骗局有没有成功,他是不是被反过来坑害了,这一切的开始的确就是他做的骗局。
宋玉章头晕目眩,他想象宋明昭无意中接收到电报,发觉一切都是骗局……宋玉章闭上了眼睛,已不敢继续再往下想。
司机在楼下等着,等了小半个钟头,宋玉章才从楼上下来,他手上捧了个盒子。
司机给他开了车门,宋玉章坐了进去,目光扫了一眼窗外暗绿的草坪,低头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本半新不旧的包法利夫人和一颗小小的血红色的鸽血石。
宋玉章又回到了聂家,他出去了小半天,肩上的伤口有些裂开了,手指头亦是有些血迹斑斑,他并不怎么想处理,翻开了那本包法利夫人。
是全英文的,他看得有些吃力,起身去了聂雪屏书桌上想找一本英文字典,手掌翻动之间,却是掉出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宋玉章捡起信封,上面同样是英文。
宋玉章认识上面的英文——这封未寄出的信是写给牛津大学的,日期则是九月十二。
宋玉章稍想了一下,随即便想明白了这封信是在哪一天写的。
“……读书同样也是要紧事……可以给牛津书信一封,让他们将你的学籍关系转入密云大学……”
掌心缓缓抚摸了信封,那上面的字迹端正而美丽,宋玉章忽而闭上眼睛,眼眶里落了一颗泪珠子,“啪”的一声打在了信封上。
两个人都爱他,两个人都死了。
可他还活着。
像个混蛋一样继续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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