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低垂,太阳在西边降临。
近处的白墙屋檐、远处的山陵青丘,它们是无数张开的口,将绛红或淡紫的落霞鲸吞蚕食,世界在万众瞩目中黯淡了下去,吹拂山林的风渐渐变凉,招引来的荧虫无处可去,它们飞上天空,变成了久违的星光。
日落月升,银光寂照。
末法的黄昏终于结束,世界回到了它应属的轨道之中。
小禾坐在残墙之上,上身披着一件御寒的宽大青衣,雪白的布裙被风吹的时拢时散,的脚踝细白晶莹,春虫误以为这是莲花碧叶,从草野间跃来,沾衣又走。
她的左手一绺绺地把玩着垂落的雪发,右手却像是受了极重的伤,绑着一圈圈白色的布带,显得有些臃肿。她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发,目光投向天空,天空幽蓝宁静,宛若将凝的琉璃。
夜色漫长。
天蒙蒙亮的时候,宫语来了。
她缓步走到小禾身边,在一旁坐下,双臂抱胸,交迭玉腿,长眸扫过断垣残壁间丛生的野草,悠悠地问:「这里是广宁寺?」
「嗯。」
小禾点点头,说:「广宁寺已是这里最出名的寺庙,前几年,这座寺迁下了山,去了城里。」
「山上灵气充沛,适宜修道,去城里做什么?」宫语不解。
「城里香火旺盛。」小禾说。
「哦。」
宫语倒是忘了这茬。
小禾笑了笑,问:「天庭已启,师尊怎么还在人间?」
「天宫有什么好的,不如人间怡然自在。」宫语说。
「楚姐姐已是女仙之首,你现在飞升,反倒会被楚姐姐压一头,师尊如此骄傲之人,不愿屈居于徒儿之下,倒是可以理解的。「小禾微笑着说。
宫语仙靥微冷,不悦道:「我不愿飞升,只是见你伤势太重,想留在人间照看你罢了,巫幼禾,你过去何等乖巧懂事,现在怎么也学起这妖女作风了?」
小禾垂眸,看着自己的右臂。
不知不觉间,与黑鳞君主战斗,已是两个月前的往事了。
与黑鳞君主的一战,她右臂的镇守传承尽毁,这原本还好,虽伤及根本,至少没有性命之虞。但她上岸之后,见到了矗立在大地上的蟠桃树。
她来到这棵蟠桃树下,纤细的手指钢针板扎入树干。刚刚经历过大战的她无比虚弱,她没有休憩,继续燃烧起皇帝的血脉,施展全力,在原点的根系缠绕上苍白之心前,将这株断裂的蟠桃树从土壤里拔了出来!
这棵树何其粗壮,一百个她也无法将其围个合抱,但它却被这样娇小的少女连根拔起。
拔完树后,小禾太古级的体魄也濒临崩溃,她跪在地上,左臂布满了猩红的裂纹,右臂更是被点燃了一般,赤红到将近透明,小禾将手臂放进湖泊里降温,一整个湖泊的水都险些被蒸尽。
她昏迷了足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一直是宫语在照顾她。
宫语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照顾一个太古级的病人。
看着小禾,宫语百感交集,当初她可是道门领袖,这些晚辈们与她隔着纱帘说话时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今,巫幼禾,楚映婵,慕师靖这些过去任她拿捏的晚辈们,如今已一个接着一个到她的上头了。
「妖女作风?」
小禾抿着薄唇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如今人人如此会不会,我们道门门风本就如此呢?」
「嗯?」
宫语瞪了她一眼,道:「你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是师尊自己说的。」
小禾吐了吐舌头。
「你·」
宫语一恼,道:「你这丫头,伤势未愈就如此放肆,之后不知该如何无法无天真当没人降得住你了?」
这位雪发少女理直气壮地点头。
宫语冷哼一声,不再和她胡搅蛮缠。
小禾低下头,看着伤势颇重的右臂,又回想起了那日东海上的战斗,心有不甘,道:「我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要将身体修炼得那般坚不可摧了,原来是为了对抗黑鳞之毒我若也将体魄修成那样,那一战,应不会败吧。」
「何必要修呢?」
宫语扯了扯小禾纤薄的脸蛋,说:「修成那样,玩起来可就无趣了。」
小禾秀靥泛红,她没有接话,只是瞪了宫语一眼。
宫语也不和她打趣了,她说:「皇帝为了修成那样的体魄,把自己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尽数炼化,将所有情欲尽数割去,只余一个纯粹肉体即便这样,她还是死了。这等自残身魂的道术,小禾何必追求?更何况,当今天下,大敌已去,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想方设法将师靖唤醒。」
黎明。
小禾看着还未淡去的天空,不再说话。
她眼中的星空与宫语的不同。
她依旧能看到星空之后的万神。
它们的身躯不断放大,这说明,它们正在一刻不停地赶来此处。
很长一段时间,小禾都没有见到它们,但现在,它们又出现了,小禾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原点转移到了这个世界。
它们本就是为原点而来的。
万神之中,为首的就是那个红色的巨人。
他明明是人形,动作却像是宇宙中爬行的红色蜘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细月恰好挂在他的面颊上,像是讥嘲的笑。他长的并不恐怖,却让人望而生畏。
「没有敌人了么」
小禾轻声呢喃。
太阳从东边升起,喷薄的光芒将星空的恐怖绘卷冲淡。
小禾从残墙上跃下,想去休憩。
宫语跟在她的旁边。
走过一片林子时,小禾嗅到了一阵芳香。
她侧目望去,看到了嫩叶间将开未开的桃花。
又一年广宁寺桃花开。
小禾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也曾手栽过一株桃花,但那株桃花在哪呢
小禾环顾四周,但见群芳满山,粉白烂漫,她穿过桃林斑驳的影,人面桃花相映,皆不相识。
转眼又是一个月。
天宫。
瑶池。
楚映婵松开了与林守溪相抵的手掌,她仰起玉颈,望着灵霄宝殿上盘桓的落霞,轻轻吐了口气。
为了维持天宫中阴阳的平衡、有序,她与林守溪每日对坐瑶池,掌心相抵,吐纳真气,交换阴阳这一度让她回想起了不死国中水车巨牢里的岁月,彼时的他们为了对抗色孽之印,亦是没日没夜苦修。
今日,天宫终于稳定。
他们也终于可以离开南天门,下界而去。
「辛苦了。」
林守溪抱着楚映婵的双肩,贴着她的秀发,轻声说。
楚映婵轻轻嗯了一声,问:「以后不会再有浩劫了吧。」
「有你我坐镇天宫,灾劫如何侵入凡尘?」林守溪说。
「是么。
楚映婵靠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眸,许久后才问:「那天上那些东西,是什么?」
「天上」
林守溪仰首看
天,问:「婵儿也看到了吗?」
「我可是西王母。」楚映婵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瞒不住我了。」
林守溪将双臂搂的更紧。
他静默一会儿,说:「它们是煞魔……域外煞魔,它们是为原点而来的。」
「域外煞魔它们有多强呢?比当日从天之裂隙中爬进来的东西更强吗?」楚映婵问。
「更强。」
林守溪肯定地点头,说:「只是,我不清楚,它们到底会强多少倍。」
「能战胜它们吗?」楚映婵问。
「我不知道。」
林守溪没有半点信心。
楚映婵没有再问,林守溪低下头,发现她已经靠着自己的胸膛睡着了,静谧绝美的仙靥隐在青丝之间,呼吸平缓而轻柔。
林守溪将她抱上榻去。
他要离开时,楚映婵又敏锐地醒了,抓住了他的手腕。
「去哪里?」她问。
「我去见真视神女。」林守溪说。
「小心,别被骗了。」楚映婵提醒。
林守溪点头。
天牢之中,林守溪见到了束缚跪地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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