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正从一辆大手推车上拿下劈柴,放进固定在那只大金属圆桶一端下方的一个金属箱子里,从金属箱子侧面的开口处,能看见闪耀的火光,浓烟不停从一根很长的细烟囱里冒出来。
另一个人正围绕着这辆马车手舞足蹈,他满脸胡须,没戴帽子的头顶光秃秃的,看不见头发。令公鬼觉得他正朝其它人发号施令,并打着各种手势,但那些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催促而加快速度。他们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白雾。
在学舍里面应该可以算是相当暖和的了。在这座建筑的地窖里有一只大型锅炉,庞大的输气管道将热气带到这座建筑的每一个房间。那个半愈合却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在他的肋侧稍稍有些灼热。
他听不出紫苏是在骂什么,但那肯定是咒骂。从紫苏的声音中,他还可以确定,除非他把她拖走,否则他们现在肯定无法离开这里。不过他还有一两件事要问:“人们对那座宫殿是怎么说的?”
“正如你所预料的,”崔戍大人在他身后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答道,就像他回答其它所有问题那样,即使当他承认自己无法回答某个问题时,他的音调也从未改变过,“有人说弃光魔使攻击了你,或是鬼子母攻击了你。那些认为你已经向丹景玉座宣誓效忠的人,倾向于攻击者是弃光魔使。不管怎样,有很多人怀疑你已经死了,或者遭到绑架,或者逃跑了。大多数人相信你还活着,至少他们表面上是这么说的。有一些人,恐怕是许多人都认为……”他的声音消失了。
“认为我已经疯了。”令公鬼用同样刻板的声音接着说道,语气里没有对这件事的关切,也没有愤怒。“我自己也摧毁了一部分宫殿?”
他不会提起这次的死者,他们的数量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少,但也足够了。每当他闭上眼睛,他们之中一些人的名字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下面有一个人从马车上爬了下去,但那个秃头男子捉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去,要他说知道刚才所做的事情。马车另一侧的一个人不在意地跳到石板地上,滑倒了。秃头男子立刻丢下前一个人,跑过马车,让那个人和他一同爬回到马车上。苍天在上,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令公鬼朝背后瞥了一眼。“他们所说的并没有太大错误。”
崔戍的个子不高,他的前额剃光了头发,敷着粉,头顶上的其它头发几乎都变成了灰色。他用阴沉冷漠的注视回应着令公鬼的目光。他不是一个俊美的男人,但坚定可靠。在他的深色挑花缂丝大氅上,蓝白条纹从领口几乎一直延伸到膝盖。
他戴着红宝石雕成的玺戒,在他的领子上缀着另一颗红宝石。两颗宝石都不算大,但对雨师城人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华丽的装饰了。他是乐正家族的家主,和大多数家主相比,他在战场上驰骋的时间要长久得多。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害怕,他已经在断坡的井证明了这一点。
此时此刻,崔戍身旁的那名灰发矮壮女子表现得像崔戍一样无所畏惧,她正耐心地等待着令公鬼向她问话。林佳树朴素的褐色黄麻裙和崔戍华丽的贵族服饰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看起来很像是一名店铺老板,但她有着不亚于崔戍的威严气势。
林佳树是学舍的校长,这个头衔是她自封的,如此可以让她与那些学究们所自称的这个或那个大师有所区别。她用强有力的手腕推动着整座学舍的运转,她相信实践出真知,在她的支持下,学舍发明了许多新的方法用以铺设路面、制造染料、增进铸炉和风磨的效能。她还相信转生真龙。大约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什么实践经验,但她看到了实际效果。这已经让令公鬼感到满意了。
令公鬼转向窗户,再一次抹去刚刚出现在窗琉璃上的白雾。大约那个古怪的机器是烧水用的,它周围的那些桶里有一些还盛着水,北宁人就用大锅炉烧水来洗澡。但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马车上?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突然离开?或者突然到来?”他并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人,任何重要的人物都不会再注意雨师城。商人的鸽子,白塔的眼线,还有萧子良的眼线。他无法忘记萧子良,真龙正在无声地吼叫着这个名字。
所有那些鸽子、细作和街谈巷议,会在几天内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从雨师城消失了,全世界都不会放过这件事,而雨师城已经不再会是战场了。但崔戍的话却让他吃了一惊。
“在那场……攻击之后,只有……艾廖胜和某一个讨海人的高级官员消失了。”崔戍话语中停顿的时间很短,但确实出现了停顿,大约他并不是那么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他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他在断坡的井就证明过这一点。“我没有找到尸体,但他们有可能是遇害了。讨海人的通天巫拒绝响应这种可能性,她强烈要求我们归还她的人。而艾廖胜大约是逃到乡下去了,或者是去找她的兄弟,大约她并没有履行向你立下的誓言。你的三名毕月使还在太阳王宫里,烨道、景桓和振敏,他们让所有人都很紧张,而且是愈来愈紧张。”校长咳了一声,令公鬼甚至听见她的鞋子碰触地板的声音。那些毕月使肯定让她相当紧张。
令公鬼排除了毕月使的嫌疑。如果他们还在宫里,那么以他们的实力就无法感觉到他在这里打开了通道。他们三人没有参与对他的攻击,但一个明智的计划制定者,应该考虑到失败的可能。如果他活下来,他就要为留在他身边的人做好计划。你活不下来,真龙悄声说道,我们都活不下来。
赶快给我睡觉,令公鬼气恼地想。他知道自己不会活下来,但他想要这样。一阵嘲弄的笑声在他脑中响起,但声音愈来愈小,最后消失了。现在那个秃头男子允许其它人爬下车去了,自己则沾沾自喜地揉搓着双手,看情形,他似乎正在对其它人发表一番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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