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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还不是清武侯的谢显初入朝堂,还没站稳脚跟便不顾各方压力,与数位大臣一起为西北战事进言,力保他们的身后名……
所以,谢钰不仅是她仇人的孙子,还是恩人的儿子,当真叫她又爱又恨。
先帝信佛,晚年尤甚,在位时广修佛寺,短短几年内,开封城内庙宇横行,香火满地。
说是出家人六根清净,游离红尘之外,可那些庙宇却座座广大巍峨,处处金碧辉煌,不知耗费多少民脂民膏。
当今登基后国库空虚,便寻了由头,抓了许多出头的所谓大师,由此顺藤摸瓜,抄了几个贪官的家,一并查封许多寺庙。
在册的寺庙名下多有田产,非但不必纳税,日日还有信众送食送饭、广添香油钱,并贩卖香烛珠串,简直富得流油。
把开封府内的知名寺院查抄个七七八八后,国库迅速丰盈,剩下的这才回过味儿来:
啊,果然是换了主子。
于是各个缩起脖子,简朴之风迅速风靡。
如今城中仅剩的几座庙宇便如惊弓之鸟,生怕哪天皇帝突然缺银子使,再行发作,也不大敢张罗大活动,渐渐寥落。
久等再次下手的时机不到,皇帝私下与谢钰等亲近人说起时,语气间不乏遗憾。
不得不说,一口气吃成胖子确实很痛快。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如此表现,下头的臣民自然效仿,也都将视线转移到城外那些原本不起眼的庙宇上。
福云寺便是其中之一。
福云寺地处深山野林,往来车马不便,以前只有附近几个村镇的百姓偶尔去拜一拜,庙宇破败,香火稀疏,里头稀稀拉拉几个大小和尚也都瘦。
可这几天幸得同行衬托,竟意外风光起来,又有各处出家人来投。
人怕出名猪怕壮,同行们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把个主持连同上下大小僧众都唬得了不得,越发谨言慎行。
福云寺等闲不接受香油钱,实在推辞不过,便只修补佛像,更新彩绘。
再有剩的,就把那些破败的房屋修缮一番。
若还花不完,他们也不敢擅留,逢年过节便施粥舍药,一来叫朝廷看到他们的忠心,二来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几年下来,皇帝果然欢喜,还曾亲口夸赞。
如此一来,外头的人自然越发趋之若鹜。
只难免私下抱怨,太过偏僻清苦了些。
不过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附近几座大山绵延,统共就这么一座寺院,地方有的是。
随着信众增多,福云寺硬着头皮增加了许多院落,分为东西两处,男客在东,女客在西。
佛说众生平等,那些院落也都是一色的小小二进院子,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爱住不住。
众人到时,方丈也不出来迎,只有十来个小沙弥在门口候着。
赵夫人等人在山门口下了车马,按着指引去往各处院落。
谢钰等人先帮几个女眷送了行李,安置住处。
说是女眷,统共也就赵夫人、马冰,和跟着的几个丫头婆子,加起来不够十根指头数的,故而行李也还简单。
但隔壁几个院子却不甚清净,隔着几道院墙都听见各色大呼小叫,一时骂小厮粗手笨脚碰坏箱子,一时又嫌谁手脚不灵,放错了地方,乱哄哄一片。
赵夫人皱眉,“虽说未必真心信奉,可好歹到了佛祖地面上,便是装,也该装出个样子来。”
马冰知道她素来喜静,若这么放任下去,只怕接下来几日都不得安生,便起身道:“我去瞧瞧。”
赵夫人一把拉住她,“哎你这孩子,可别冒冒失失的。”
能住在这附近的,想必都是有来历的,得罪了人事小,小姑娘家家的,别去吃了亏。
谢钰在外面道:“我陪她去。”
赵夫人就笑了,松开手,“也罢。”
顿了顿又道:“咱们虽不爱惹事,却也不怕事,若受了委屈,只管回来说。”
其实她自然晓得有谢钰在身边,想必没有那不长眼的跳上来招惹,但做长辈的,难免多操些心。
谢钰和马冰就都乖乖应了,一起往外头去了。
元培正无聊,见状也从地上蹦起来,“带我一个!”
谢钰瞅了他一眼,心道你就多余!
左边的院子安安静静的,也不知住没住进人,三人只瞧了眼,便先往右边去。
那边一色仆从出出进进,里头叽叽喳喳,简直闹得鸡飞狗跳。
三人才刚过去,就听里面“啪”地摔碎了什么东西,“这样粗茶也配给我用?”
大约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姑娘,嗓音并不难听,但过于骄纵,难免令人不喜。
紧接着,一个小和尚抱着碎瓷片退出来,低着头,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见他们过来,小和尚飞快地用袖子抹了脸,认真行了个礼,“几位檀越好。”
马冰见他年纪甚小,顶了天不过十岁,脸颊子上还有些软鼓鼓的肉,便有些心软,过去问道:“怎么啦?”
小和尚的半边僧袍下摆都被打湿,上面还沾着几块细碎的瓷片渣子,约莫是刚才被飞溅的茶壶波及。
他本忍着没哭,可马冰语气这样和气,眼眶不由得泛了红,小声道:“里面的施主嫌弃茶水粗糙,茶具,茶具也不堪使用……”
他去年才来福云寺,头一回接待贵客,却没想到贵客这样难伺候,心中难免委屈。
元培一听,便不忿起来,“谁不知道福云寺清苦?若受不得委屈就别来!”
欺负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大约是里头的人也觉得不妥,正说着,就见一个嬷嬷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荷包。
她本是追着小和尚来的,结果一出门,却见对方身边站了三个人,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行礼问好:“见过小侯爷,元大人。”
呦,还是熟人?
不过元培和谢钰平时只在外头做事,本就不爱与人结交,更何况还是别家女眷,故而没有任何反应。
那嬷嬷也有些尴尬。
自家小姐刚耍了性子,却被这位爷碰个正着,回头知道了,保不齐怎么后悔。
她陪笑道:“才刚小姐晕车,难受得紧,言语冲撞了这位小师父,实在不好意思。”
因谢钰在场,她一咬牙,临时换了个更丰厚的荷包,作势要往那小和尚手里塞。
结果那小和尚吓得直往后躲,“使不得,使不得,师父说过,不许收人家的东西!”
他觉得这户人家是不是有毛病?
才刚那位小姐分明活蹦乱跳的,哪儿晕车不适?
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赔不是,红尘之外的人都这么喜怒无常的么?
果然师父说得对,还是出家好。
那嬷嬷一只手僵在半空中,又不好抓了人硬塞,十分尴尬。
小和尚看她的眼神跟看老虎似的,忙不迭行了一礼,一溜烟儿跑了。
嬷嬷越发尴尬。
“张嬷嬷,怎的还不进来?”才刚摔茶壶的女子有些不耐,主动找了出来。
马冰抬眼一瞧,果然是个娇养的美人,一身绯色纱衫,乌压压云鬓高耸,柔嫩嫩雪肌朱唇,水汪汪杏眼桃腮,十分美丽。
只是眉目间有些骄纵,令这份美丽大打折扣。
那女郎看见谢钰等人,先是一愣,继而竟流露出几分娇羞的喜色。
但见她莲步轻移,轻飘飘上前行礼,仿佛眼里只剩下一个人,“小侯爷。”
哦吼。
马冰高高扬起眉毛,抱着胳膊,转过脸去看谢钰。
谢钰满面茫然:
这谁?
那女郎似乎对谢钰的反应有些失望,捏着帕子说自己叫田淑,“家父田嵩,兄长田斌,曾与小侯爷一起打球。”
田嵩?!
马冰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家的女眷竟住在隔壁?
这是什么……孽缘!
另一边,谢钰和元培也有些惊讶。
田斌?
就是之前在球场上强出头被骂的家伙?
说曹操,曹操到,三人正为这样的巧合惊讶,就从东边过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看见马冰后惊喜非常,双眼放光的跑过来打招呼,“马姑娘,好巧啊!”
这算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佛祖见证,我们有缘!
马冰一看他就有些头疼,“季公子。”
来的可不就是田斌和季芳。
落后几步的田斌也对眼前的局面感到错愕。
自从几年前自家妹子去看自己打球时,无意中见了谢钰一眼,便情根深种,私下里说非他不嫁。
包括田斌在内的田家人虽未制止,却觉得希望不大。
谢钰出身高贵,长相俊美,难得还备受当今喜爱,年纪轻轻便前途无量,若真能与他共结连理,至少往后五十年,田家足可屹立不倒,莫说重返昔日荣光,便是更上一层楼也不是不可能。
但问题就在于:
所有家中有女孩儿的达官显贵们都这么想。
而且当今皇上就有点剑走偏锋,宁德长公主和谢显也是一个赛一个不按常理出牌,摆明了“我们已经足够高贵,不需要联姻锦上添花”,叫那些人完全无处下手。
几年下来,田嵩等人已经差不多放弃跟与皇家联姻的指望,开始在私下划拉女婿人选,田斌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现在,是做什么情况?
他心底难免滋生出一点贪婪的指望,如果,他是说如果……
“原来小侯爷也在,真巧。”
田斌快步上前见礼。
直到这会儿,季芳才回过神来,发现现场不光有马冰在。
自从上回的马球赛后,季芳很有点十年怕井绳,直到现在都没碰过球杆。
现在一对上“罪魁祸首”,本能地腿软肝儿颤,恨不得再也不见他。
但马姑娘也在啊,他又不舍得走。
季芳硬着头皮给谢钰行礼,后者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回应。
马冰就觉得现在的氛围过分微妙,下意识看向田淑,结果发现那姑娘正两眼不眨,痴痴地盯着谢钰看。
于是她又顺着田淑的目光看向谢钰,又发现谢钰正黑着脸瞅季芳,似乎还想再从哪儿抄起马球杆,给他来上那么一下。
马冰:“……”
这都什么情况!
唯独元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间或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奸笑。
田斌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出声打圆场道:“难得在这里偶遇小侯爷,不如去外头吃茶?听说这里的点心也是一绝。”
因着之前的经历,他也不敢再叫谢钰的字攀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田斌下意识看了马冰一眼。
这位姑娘瞧着有点面熟,看样子,似乎是和小侯爷他们一起来的,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与小侯爷又是什么关系。
听季芳刚才的话,非但认识她,甚至还十分痴恋,可看小侯爷的脸色……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却听谢钰冷冷道:“并非偶遇,实因令妹聒噪,吵得四邻不得安生。”
此言一出,从田斌兄妹到跟出来的嬷嬷,俱都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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