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披风上残存的温度迅速被凉风带走。
很快,又染上另一个人的体温。
稍后,马冰安抚好张宝珠,谢钰才下令启程。
当远处刻着“开封府”三个大字的石方映入眼帘时,日头都升起来老高。
城郊的荒凉和激烈都被一行人甩在身后,渐行渐远,在前方迎接他们的,则是崭新一天的热闹和人气。
张宝珠不会骑马,又暂时无法接受男人帮助,便由马冰带她共骑。此时她半靠在马冰怀中,望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古城,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短短几日,不过短短几十里,她却觉得跟做梦似的。
是个不堪回首的噩梦。
“哭完了,就过去啦!”马冰从后面拍拍她的手,“遇难成祥,你以后会很好的。”
张宝珠冲她感激一笑。
马冰从腰间掏出一颗乌溜溜蒙着白色糖霜的梅子,“一夜没睡,是不是又恶心又饿?”
张宝珠犹豫一下,捻过来放入口中,浓郁的薄荷香裹挟着酸甜梅子味瞬间充斥了口腔。
好清爽!
果然连胸口的烦闷恶心都压下去不少。
见她爱吃,马冰自己也吃了一颗,将剩下的都塞到她手里,“里面加了几样药材,正是夏日止吐定神的。”
张宝珠又道谢,抬眼看她,小声问道:“大人,不知我爹娘急得怎么样了?”
父母年事已高,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呃,”马冰犹豫了下,想着肯定瞒不过去,就尽量委婉道,“倒是没有大碍,不过因一系列误会,你家人和李家闹了一场,你爹妈倒没什么事,只是你那小弟弟被李满田打了。不过你别着急,不严重,养几天就好了。”
张宝珠又急又气,恨声道:“我便知道那混账不是个好东西!”
说的是李满田。
若在以前,她断然说不出这样露骨的话。
但经过一番生死劫难,她一下子看开许多事,整个人经历了蜕变一般焕然一新。
张宝珠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别别扭扭问道:“他,他是不是也急坏了?”
一夜夫妻百日恩,当初,她确实是心甘情愿嫁过去,愿意同他过日子的。
啊这……
马冰想起来一件事,不答反问:“你还想回李家吗?”
张宝珠迟疑了下,脑海中飞快闪过过去几年与李二的点点滴滴,甜蜜和酸涩交织,有些不忍,可最终还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正是早饭时候,街边店铺里坐了许多出来用饭的百姓,大多拖家带口。
张宝珠看着那些夫妻,年少的,年老的,如胶似漆的,貌合神离的,缓缓道:
“以前我不懂,总觉得嫁了人便要从一而终,可如今忽然就想开了,既然李家人不喜欢我,我又何必赖着不走?爹娘养我一场不易,又不是叫我甘心下贱,给人磋磨的。”
或许李二以前确实对她有情,但绝比不上她对他的,而几年下来,这份情谊还剩多少,恐怕李二自己都不清楚……
若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你,绝不会放任你受那么多委屈还视而不见的。
细节处最动人,就像方才那位大人,只是见这位马姑娘没了外袍,便一声不吭丢了斗篷过来。
可回顾她和李二成婚多年,对方何曾关心过自己吃没吃饱,穿没穿暖……
或许说起来件件都是小事,但寻常百姓过日子,不都是小事吗?
一件件小事日积月累,便是大事。
张宝珠的眼神渐渐坚定,顿了顿又道:“况且若没有小弟这一出,或许我还能再容忍一二,但……李满田是他弟弟,难不成被打伤的就不是我弟弟?但凡他对我还有一点儿真心,也绝不会放任李满田下狠手!”
她是知道李满田的,虽然这位马姑娘说得隐晦,可既然李满田出手打人,必然不是简单的皮外伤。
“他们殴打我的父母家人,我若再执迷不悟,岂非不孝?”张宝珠道。
马冰松了口气,“那就好。”
张宝珠见她话里有话,“莫非还有别的事么?”
“呃,”马冰有些尴尬地捏捏眉心,“其实昨天一大早,李家曾有人过来送你弟弟的伤诊费,临走时,还顺便问了下分家的事……对了,李满田现在还关在大牢里。”
一开始张宝珠没听明白这事儿与自己之前问的有什么关联,可过了会儿,慢慢回过味儿来,一颗心顿时沉到骨子里。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比起生死未卜的妻子,李二更关心的是他的前程!
想来也是,老婆没了还能再找,没准儿还能白得一份嫁妆。可若前程没了,就什么都完了。
眼下虽尚未定罪,但李满田留案底已是铁板钉钉的事,若李二不想被牵累,最好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立刻分家!
纵然李满田有万般不是,可此番确实是为李二出手,谁知一出了事,对方竟丝毫不顾兄弟之情,急忙忙要撇清关系了。
连同胞手足尚且如此薄情,又怎能奢望他爱护毫无血缘关系的妻子?
马冰一直关注着张宝珠,生怕她承受不住。
就见那姑娘脸上的表情飞速变幻,一时茫然,一时震惊,一时伤心绝望,最后竟凄凄惨惨笑起来。
旁边的谢钰等人想过张宝珠会哭,会闹,唯独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笑出来,俱都满面惊讶。
“张姑娘?”马冰抓着缰绳的右手顺便护住她,左手则悄悄摸向腰后的针囊,准备见势不妙就就先给对方来一针定神。
然而张宝珠笑了会儿,竟慢慢地好了。
她定了定神,转头问马冰,“这位姐姐,去衙门和离……难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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