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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几乎瘦成一把骨头,小脸儿上皮包骨,蜡黄,但两只眼睛却依旧明亮而纯粹,像午后日光照耀下的湖泊。
“多谢大人,已经不怎么痛了,”她颤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
“别说这些没用的,”马冰摸摸她枯草似的长发,一抬手,就多了一缕短发在掌心,“好好养病,过几天就好了。”
她飞快地将短发藏起来,却不想蒲草早就瞧见了。
小姑娘抿嘴儿笑了下,苍白的嘴唇几乎裂出血珠,“大人别藏啦,我都瞧见了……我真的还能好吗?”
“能,怎么不能!”张抱月端着碗热乎乎的鸡汤上来,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这可是给贵人们治病的大夫,你我遇见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你瞧这几日你不是好多了?”
“姐姐喝吧,这样好东西给我糟践了。”蒲草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消瘦而显得分外大的眼睛天真地望向她,听了后面的话,竟又露出露出一抹纯粹的笑,“是啊,我真的很有福气。”
一个五岁被亲爹卖进青楼,差点死在嫖客手里的小姑娘,仅仅因为有人给自己治病,就可以开心地说“我真的很有福气”。
张抱月两眼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别过头去忍了又忍,这才眼圈泛红地转过来,“喝吧,喝了就好了。”
喂完了鸡汤,蒲草就犯了困,马冰和张抱月蹑手蹑脚退出来,这才敢狠狠松了口气。
“大人,蒲草会好的吧?”张抱月死死抓住马冰的手,声音发颤。
马冰低头看她的手,关节都泛了白,两条胳膊都在抖。
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笑道:“会好的。”
“真的?”
“真的。”
反复确认过后,张抱月的身体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她是真的怕,怕刚才马冰说的都是假话。
马冰能理解她的心情。
不过自己是真的没有骗人。
如今蒲草的症状其实不算特别严重,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所以越拖越重。现在自己下了猛药控制住,只要以后小心调理,坚持用药一段时间之后,就基本不会再复发了。
但……在这种环境下,真的能小心调理不再受伤害吗?
缓过神来的张抱月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好像又变成了昔日那个长袖善舞的雅妓。
她叫人上了一桌酒菜,亲自帮马冰斟茶倒酒,替她揉肩捏背,柔声道:“大人如此深情厚谊,倒叫奴家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马冰摇头失笑,“你这样讨好我,我倒不习惯了。”
她并非贪恋张抱月的美色而来,自然不忍心见她如此行事。
张抱月一怔,捂着嘴吃吃笑起来,还真就懒懒散散回到她对面坐下,又帮她夹菜。
“酒菜是从外头叫的,不脏,大人不妨多用些。这旋切鱼脍极鲜美,鱼都是捞上来刚杀的,还有这梅花烧酒是方家酒楼的招牌,梅香四溢酒香清冽,不伤身的。”
马冰果然依她所言,先喝一口梅花烧酒,又夹鱼脍吃。
鱼脍片得很薄,用筷子尖儿挑起来能看到对面人的轮廓,淡红色的肌理鲜明,好似一方美玉。
入口果然鲜嫩爽滑,并不腥气,反而带着淡淡的甜。
“日子这样苦,你没想过自赎么?”酒过三巡,马冰问道。
张抱月反手托腮,闻言淡淡道:“这世上做什么不苦?我们这些人从小学的只是如何服侍人,即便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纵然脱了籍,到底有履历在,也不好外头去……”
贱籍的人换回良籍后,户籍文书上也会写明过去那些年在哪里做什么,若寻常与人交际倒也罢了,但若真到谈婚论嫁或是做其他的正经营生,人家一看也就漏了底。
张抱月的琵琶太过出色,以至于许多人都忽视了她的好嗓音。
而当一个人用如此动听的音调轻描淡写地诉说那些悲苦时,便是石人也会动容。
马冰拨弄着碗里的香药脆梅,看那红棕色的小球儿在深口大碗里滴流乱转,分明有好几次已经到了碗口,好像自由触手可及,可自己一松手,它便又“啪嗒”一下跌了回去。
“若换一份户籍呢?”马冰忽轻声道。
短短一句话,却叫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
张抱月愣住,眼中只能看见那香药脆梅在对方手下徒然挣扎。
然而下一刻,却见马冰手腕一挑,有两颗梅子蓦地飞起,嗖地越过碗沿,跌在桌上咕噜噜滚动起来。
换一份户籍……
张抱月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这,这可能吗?”
若能换一份户籍文书,那么她和蒲草就是全新的人,不必熬到五年之期满才可以赎身。
只要时机合适,说跑就跑!
到时候,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
若论谋生,她这几年颇有积蓄,即便不能带走也不怕,天下还有什么营生会比陪酒卖笑、曲意逢迎更难的呢?
不会,她们可以学!
只要能离开这里!
张抱月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心跳,胸腔里的某种冲动在疯狂挣扎,似乎随时都要冲破身体蹿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大人,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马冰眨了眨眼,像她方才那样托着下巴笑起来,像个好奇的孩童,“不如,说些达官显贵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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