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赶都离不去。他们不会离开我,那么我如何能去离开他们?”也许那天吟儿说的那时候,只是想给他一份“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的劝慰,他却从中意外地听到了一种责任感。
吟儿这才懂了,他是不想先离开他们啊。不想他们和他一样,承受亲人离开的痛。
“然而。我还是存着一份顾虑。我不怕见到他们会惭愧,只是怕见到他们会杀了他们。”天色向晚,是离开青铜峡的时候了,他将她带上马车,如是说。
“见到他们你会惭愧,就一定不会杀了他们。因为你惭愧时,杀戮心会小。”吟儿摇头,在马车上按住他肩膀,“瀚抒。你得相信你自己的定力,事不过三,不是么?也得相信他们的生存力,他们指不定命有多硬!”她只能先暂时代孙寄啸他们说,她也有资格代,因为他们对他,就是她对林阡。
“不愧是断人口舌的口舌。”他一怔,微笑。“且先去兴庆府求医,然后再见他们。我想从你开始,一个个地弥补。”驱车前行,心中负担少了不少。
“那地方好像最近改名叫‘中兴府’了。”吟儿纠正道,西夏的都,在经历战争浩劫之后已改名中兴。
“哼。那般懦弱,被人骑到头上还不敢反抗。指望什么中兴。”瀚抒称之为兴庆府,原来是存心不肯改口。
吟儿想起先前孙神医称瀚抒国师瀚抒却不肯承认,和这显然一个道理。瀚抒原来是打心底里瞧不起西夏那个君主李纯祐,也不觉得李纯祐还能够把这个一片凋零的西夏王朝中兴起来。
果然,越近都城。瀚抒脸色就越凝重,如果只是鄙视,他脸上大可不屑,所以这凝重,代表瀚抒不仅不喜李纯祐,更加有怒其不争的情愫在内,是“眼不见为净、你爱怎么搞怎么搞”的那种态度。
他现在却是为了救吟儿,要去见这个他由衷不想见到的人。
好事传千里,洪山主驾到的消息,似是很早就传到了这里,于是离都城还有好几十里范围的任何村落、城镇,都不乏有西夏民众欢迎,以他们各自的方式。
热情淳朴,不免也教洪凤多长了心眼,提高警惕以防金宋有暗杀者藏匿其间。
“咦,那人是谁?”吟儿与瀚抒在茶寮小憩时,见到这家的伙计虽也和周围人同样打扮,长相上看却很明显不一样,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先从脸看就不是一个地域的;其次习武之人职业眼光:西夏人大多粗犷彪悍,而此人身高偏矮,却极敦实,骨骼比正常西夏人还要大些。
更奇的是,虽是伙计,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内,却见掌柜都已对他唯唯诺诺了两次,尽管那人并没有作威作福。
吟儿之所以问,是因见那人来给瀚抒上茶时,也跟旁人单纯的喜悦不一样,那人神色里的畏远大于敬。
“理当是个鞑靼兵。”瀚抒瞟了一眼,就说。
“鞑靼……”就是那群更北种族吧。
瀚抒与掌柜交流了几句告知吟儿:“鞑靼大军掳掠完就走,而那人当时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没来得及随军一起,正巧又是被这里一个姑娘救起、照顾了好几个月,那姑娘跟文白一样善良,见死就要救。”
后面的故事情节吟儿不用听都能猜到:“也不知是缘分还是什么了,总而言之,他是留下不走了。”两国交战,哪怕侵略性战争,之中都一定有特别的个体,他们有可能是本心向善甚至被迫为之。叹息,每一场战争,除了血腥之外,残留下来的,竟还有相互的渗透和交融,尽管微不足道。
“却苦了当地这些民众,也不知是否该收留他。”瀚抒说。
“若是那国家地位低微些,恐怕直接当个战俘,人人喊打了,偏是鞑靼那种惹不起的,他们只能供着他一样。”吟儿点头。
“更何况,鞑靼兵当时之所以入侵西夏,就是借口西夏收纳了他们的逃犯,万一西夏再做错件什么事,又会给他们新的借口。谁都不知道,会否有下次侵略,下次侵略在何时,或许还一触即。”
“目前两国间战和未定,他不算合理合法,就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存在着了。”吟儿苦笑,却打心底里盼望着战争硝烟尽快从西夏人的头顶彻底消除。
“其实。仗早就打完了,却还这么有阴影,连和议都不敢提,时刻担忧着别人再压境。如此被动,还不是因为国君懦弱?”瀚抒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当时咬牙倾国反抗。还怕那么点鞑靼兵消灭不了?!可笑!”
她懂,他说得对,如果反抗过,就算失败了,也不会不战而败那么屈辱,留下这么深的心理阴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般煎熬,就像他说的,他要那些村民彻底地不怕猪。他也想让西夏彻底地不怕鞑靼。
其实,如果那个李纯祐有点骨气和胆量,瀚抒的心愿未必不能实现。从眼前这个鞑靼兵对瀚抒的恐惧就可以确定,一年前的夏蒙大战,虽然西夏全国大溃,但凡是洪瀚抒存在的地方,仍然祁连军胜多败少,最终寡不敌众。只是输在没有增援,若非朝廷懦弱。西夏不会惨败。
瀚抒不是输不起,只是不想输在不该输的方面,一怒之下,负气就走,他觉得西夏扶不起来,他重心也绝对不会放在这里。碰巧林阡和吟儿在山东之战打平完颜永琏,他宁愿回到南宋跟林阡继续斗陇陕。
“我记得去云雾山的路上,你曾与我斗嘴说,都是一样的统治,西夏会比南宋灭亡更早。”瀚抒长叹一声。“现在一语成谶了。如果连精神力都没有,一定会。”
“那时南宋没有林阡,西夏却一直有洪瀚抒。你就是他们的精神力。不会灭。”吟儿笃定地说。那时候总怕金国灭了宋,现在接触久了,现金国战斗力是宋军可以抵达的;西夏人怎会没有精神力,他们有你这个国师啊。
国师的精神象征是胡乱吹嘘的吗是假的吗?掌柜后来跑来说,那个鞑靼兵之所以要来亲自奉茶,是因为敬佩这个对手,他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就是拜洪瀚抒所赐,那是他和几乎所有的战友们,侵略西夏的过程中唯一一个败仗。
“有我又能如何。”瀚抒苦笑,“扶不起的阿斗。”
吟儿忽然明白,这次的求医很有必要,瀚抒和那个李纯祐有积蓄了经年的心结要解。
十月初,兴庆府,秋意正浓,塞外风寒。
那位懦弱无能的西夏君主李纯祐,吟儿没料到初次见他并不是在西夏的皇宫,情境也不是大张旗鼓率领文武百官在宫门热烈欢迎国师。
而是轻骑简从,在郊外守候多时,比想象中俭朴得多;出城远迎,同样给足了尊重。
一旦确定是洪瀚抒的车驾,更立即下马上前,亲身拦于道上,车驾趋停,他便见礼:“国师,久违。”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既不曾轻慢了洪山主,也未失他自己的身份。
吟儿虽不知李纯祐长相,却从他举手投足的贵族优雅,第一印象便判断出他是叶文暄那类的人,再加上他好像认识瀚抒瀚抒也认识他,便觉得他和李纯祐不离十了。
近距离细细打量着来人,三十岁左右的光景,相貌玉面薄唇,气质鹤立鸡群,竟还真和文暄师兄有六七分相像,只是身体比叶文暄瘦小,所以从他弱不禁风的模样里,吟儿可以说服自己他懦弱到任由敌军欺辱西夏。
果然瀚抒没好气地扔了一句“什么风把皇上吹来了。”虽然明明他来兴庆府就是为了去见这个人;虽然好像不该对皇帝这个轻藐语气……反正吟儿一听这话当场就懵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上次国师不告而别,我还有许多想法未曾与国师诉说。”李纯祐态度谦逊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好说的。”瀚抒冷笑一声,不屑一顾,“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便要策马离去。李纯祐急忙相阻,分毫不顾安危:“国师,是否对我有所误解?怎生刻意躲让着我?”
“世人皆知的事实,我能有什么误解?”瀚抒忍怒勒马,吟儿听李纯祐直接称“我”,明显是把瀚抒当朋友,当可以倾诉和求助的平等的朋友,心念一动,觉瀚抒过分得很。
“国师果然是对我本人有偏见了。可否为了西夏的国运,给我一次解释和交流的机会?”李纯祐把他自己放到这样一个卑微的地位,仍然不曾失去君王之风,那句西夏国运更是令吟儿大感意外,只觉得他和瀚抒描述得胆小怕事、不敢承担不是一回事。
相反的,他还是个很会为国家考虑的君主。私底下看,当也是温和厚实。
“国运……你好意思提……”瀚抒提到西夏的国运就气,正待喷他,忽被吟儿扯住衣袖直接打断:“你答应过我什么!”瀚抒蓦地一惊止住。
他答应过她什么,他悟出过什么?凡事都应该考虑后果,别不给人留转圜。
而且好像他来兴庆府就是为了对李纯祐求医诶!他这时候才想起来,现在根本不是肆意撒气的时候。
“咳……”他黑着脸很窘,不知道怎么说。
“皇上,给我俩安排地方住了吗。”吟儿打破平静时,这俩男人都还傻愣愣地没回过神。
“得先住好了吃一顿,慢慢解释和交流啊。”吟儿微笑。
“好!”李纯祐始终凝视着洪瀚抒,见他脸上没有排斥,欣然,回看身后奴仆,“去给国师安排。”
“慢着。”瀚抒又提要求,“把你们最好的那个御医,一并安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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