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挤进了老妇人破旧的小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仍旧惊魂未定,浑身打着抖。
显然是刚刚被那个怪物追赶,甚至差点挠破车门而入的事,让众人被吓得直到现在还半天缓不过神来。
“刚刚外面那个,是老鼠吗?”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下车的时候脚一软直接踉跄跌进了小屋,跪倒在粗糙的地面上。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老鼠,是……是怪物!没错,那就是怪物!来吃我们血肉的怪物!”
另外一个被吓得狠了的工作人员神经质的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着,用力到脖颈上青筋暴露。
而旁边胆小些的工作人员已经被吓哭了,缩在一旁不断抹着眼泪。
其余的工作人员状态也称不上好,全都是一副神经高度紧绷又被惊吓后的恍惚神情,还没有已经脱离了危险的实感。
“得救了,我们还活着。”
“呜呜呜我差点以为我会死,太可怕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怎么会有那么大那么凶的老鼠。”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
……
那名披着老旧褪色披肩的老妇人弓着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群人挤在自己的小屋里,七嘴八舌打破了田野上原本的寂静。
她那张苍老而满是皱褶的面容上,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但在听到那个明显有些精神崩溃的工作人员大喊着“怪物”时,老妇人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那张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不符合她年龄和性格的慈爱怜悯来。
像是母亲在看到孩子受苦受难时,所表露出的心疼,想要伸出手替孩子抚平伤口,代替孩子承受苦痛。
但那表情,很快就被老妇人凶狠的表情重新取代。
她重重的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骂工作人员还是其他什么存在,横眉立目,面色可怖似发怒:“都不知道敬神的东西,有什么可值得庇佑的!一群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都被吃了才好!哼。”
因为老妇人突然恶劣的骂语,小屋里本来还在惊恐喊叫,互相寻求安慰的众人,忽然间就都安静了下来,错愕的转头看向老妇人。
小屋外的暴雨还在下着,疯狂的拍击着窗户,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暴雨击碎。
但小屋里悬挂的昏黄煤油灯,虽然昏暗,在夹杂着雨丝吹进来的冷风中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秒熄灭,但却始终执着的照亮一方天地。
微弱,但却固执的对抗着四面涌来的黑暗,让站在小屋里的众人感觉到了一丝心安。
年龄稍微大些的副导演比其他人更快反应了过来,他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婆婆您这边是有什么信仰供奉吗?我刚刚就听您一直在说哪位神仙?谢谢您愿意帮我们赶走老鼠还收留我们,我们能去给那位神仙上柱香吗?以表感谢。”
“香火?”老妇人却冷笑一声:“早就断了,哪有神?哪有供奉?呵。”
不过老妇人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能是因为副导演足够真诚,说的话又正好戳中了她,老妇人手上的动作却还是比刚刚好了一些。
她转身,背着手向屋里走去。
“既然是想去野狼峰,那就等雨停。等雨停了,你们就能走了。”
明明之前他在提起野狼峰的时候,这老婆婆生了那么大的气,吓得他都直接跪了,结果却又愿意让他们暂时在小屋里避雨。而现在,更是主动提起了野狼峰的事。
老妇人反复变化的反应,让副导演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赶紧道谢,招呼其他工作人员都清点伤势。
确认了安全之后,松懈了下来的工作人员们全都松了一口气,顿时软软的瘫坐了下来。
寒冷,恐惧,饥饿,被淋湿而粘在身上的衣服……
众人打着抖,脸色苍白。
没想到原本背着手去了后面房间的老妇人,竟然拿着个装满了东西簸箕重新走了出来,随手将那簸箕扔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众人脚边,发出“砰!”的一声。
老妇人的面色仍旧可怖,不耐烦的道:“以前的旧衣服,能穿就穿,别冻死在神的面前脏了祂的神坛。”
本来准备道谢的副导演刚走过来,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噜”一声,从几个小时前就没有吃东西、又经历了惊吓和逃亡之后,饥肠辘辘的胃袋已经在发出着抗议。
这一声像是一个开关,小屋里开始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
不知是副导演,其余工作人员也都脸红红的按着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咳,谢谢婆婆,我们正好可以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年轻的工作人员红着脸,在拿起簸箕时,还向老妇人鞠了一躬。
老妇人的面色稍有和缓,随手指了指小屋的另一角:“那有炉子和柴火,也有土豆和面粉。你们爱吃不吃,别指着我这老婆子年纪一大把还伺候你们。”
众人本来以为有个能够避雨歇脚,远离那巨大老鼠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有衣服和食物,顿时惊喜的道谢。
“谢谢婆婆,我们自己来就好。有的吃已经很感谢了。”
既然能作为旅游综艺节目的后勤人员,很多工作人员本来就有野外生存经验,或是有着一把子力气,本来也不是娇气没吃过苦的人,很快就干脆利落的换下了湿衣服,又去把炉子生起了火,开始琢磨着怎么用这些食材做一顿饭。
在刚刚的恐惧褪去之后,众人开始说笑起来,苦中作乐。小屋里也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极为温馨。
说完话后就坐进了小屋最边上的藤椅里的老妇人,在煤油灯的照亮范围之外的昏暗中,静静注视着这些人。
灯光,欢笑,食物的香气……这些记忆,都已经很遥远了。
从十几年前开始,从毁灭的噩梦开始之后,所有村民和庆典的欢声笑语,还有孩子在神树下追逐打闹的场面,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
现在想起来,竟然已经模糊了当时的场景,记忆中只剩下了一张张可憎的面目,还有他们手里挥舞着的钞票,和站在他们身后挺着啤酒肚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傲慢的老板们。
轰鸣的机器声取代了蝉鸣和孩童的笑声,一棵棵树随之倒下,但村民们却都欢呼着,雀跃着,已经全然忘了曾经在山神庙会时的热闹时光,和那段在山神庇佑下五谷丰登的安稳生活……
老妇人愿意紧紧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满是皱纹的面容上,显露出茫然忪愣的神色,像是已经陷入了过去的会议中。
因为车辆就停在外面,并且节目准备的大多数应急药品和食品都在这辆车上,所以工作人员在给自己默默打气,克服了心里的恐惧之后,一溜烟跑上车拿起了不少食物和容器跑回来,做了顿还算可口丰盛的菜。
“婆婆你吃过晚饭了吗?我们给您也做了一份,您要尝尝我们的手艺吗?”
一名工作人员忽然端着装着食物的容器,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小跑着来到老妇人面前,将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放在了她手边的矮几上,神态自然得就像面对家中的长辈一样。
他毫无阴霾的笑着,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恐惧中彻底走了出来,向老妇人道:“您别看我这样,我之前落魄的时候还在街头的苍蝇馆子做过厨师呢,手艺还过得去。”
看着年轻人的笑容,原本想要骂出口的老妇人,却忽然顿住了。半响,她才冷哼了一声:“这么晚了,鬼才吃饭,不爱惜身体的小崽子。”
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手边的食物推开。
吃上了热乎土豆饭菜的众人,也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袋在被填满的同时,一直悬着的慌乱心脏,也踏实了起来。
不由放松而舒服的叹了口气,也有多出来的精力去注意其他事情。
“婆婆,我们来的时候明明看到这两边都有田地啊,怎么村子里都没有人?就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有人好奇问道。
立刻有人附和:“是诶,刚刚太害怕了没仔细看,现在想想,确实一路上都没有人啊,村子那些屋子也都没有开灯,我们声音这么大也没听到谁家的狗叫。”
“这么一说,是挺奇怪的。之前车陷进泥里的时候,我明明看着那些田埂都是有人打理的样子,也都种着农作物。怎么村里会没人呢?”
“村里的狗啊鹅啊,应该很警惕才对。我老家就在村里,经常村里一有什么动静,狗就开始叫了。”
“好像是这样的……”
……
众人边吃着东西,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用好奇而求知的眼睛看向老妇人。
很久没有被这么多活人注视着的老妇人:“……”
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老旧披肩下枯瘦佝偻的身躯也下意识努力挺直了一些,似乎是想要拿出她从前的威严来。
“村里早就没有人了,十几年来都只有我在这里住。”
老妇人讥讽的笑道:“但是,不是人的东西倒是多得很,你们看到的那些田地,就是它们种的。”
“不是想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钱吗。不是想抱着金山银山睡大觉吗。”老妇人的语气冷漠:“遵守世间规则的正神不允,自有其他的“神”允诺。但凡事都有因果,拿走的都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还了。”
刚刚还好奇着的工作人员本来以为是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务工了,没想到老妇人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一股莫名的寒气,从他的脚下升起蔓延至全身,甚至刚刚还吃下了热腾腾食物的胃袋,也变得沉甸甸仿佛塞了石头一样。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那,如果还不起呢?”
老妇人横了他一眼,漠然道:“放心,你不会的。你有力气又肯干,你的钱都是你换回来的,就算是正神还在这里,也只会认为你遵守了规则,你身上不欠天地任何的债。”
“但有的人就不一定了。”老妇人讽刺而不屑道:“有的人将本来不属于他的山林据为己有,仰仗着正神的怜悯慈善不忍苛责,而大行恶事,欠下的债早就已经比他的魂魄还高了,就算是死后也要继续还债,正神难救。”
“他们向“神”乞求了多少,就要悉数返还多少。“神”看起来有多大方慷慨,就有多恶意的目的。如果看不清交易的规则,那也只能把魂魄卖给“神”,成为被它操控的奴隶了。”
老妇人的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是因为好奇村子里的情况,想要看看明天早上雨停之后出发会不会遇到危险,也是想要聊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题,拉近和老妇人之间的距离。
但没想到,老妇人竟然说了这么多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话。
有几个经历过规山别墅的工作人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自己的脊背窜了上去。
他们彼此之间对视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里的惊恐。
村里没人,有的人欠了债就算死后还得接着还,田里种满的农作物……
按照这位老婆婆的话……那,那些村民都去哪里了?田里的农作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种?那些追着他们跑了一路的大老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老婆婆会那么习以为常,甚至还能驱赶老鼠?
越是细究,他们就越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窥视到了属于神明和鬼怪的禁地,所有不小心入内的生人,都会被那些东西撕碎着吞下……
……
原本守在直播主屏前面的观众们,在知道燕时洵的分屏打开了之后,就又杀回了他的分屏。
然而刚一进入分屏,眼睛对上了画面,不少观众就觉得头皮都炸了。
——分屏镜头,竟然正对着山神庙正殿的满墙壁画。
成百上千双眼睛从上到下,无声的俯视着镜头。
那些被人工画上去的眼睛和正常人的眼睛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工匠偷懒还是民俗如此,竟然每一双眼睛都没有留出眼白,而是浓郁的黑色占据了整个眼眶,直愣愣没有反光,看上去诡异极了。
也有不少从一开始就跟着看的观众,立刻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在燕时洵第一次进入正殿时,有人在分屏直播里截屏下来的动图。
那些眼睛会动,壁画上的人也会动,甚至还有的会调皮的做着鬼脸,或是从原本的位置移动,让注视着这副画面的人,毛骨悚然。
而此时,在铺天盖地的眼睛的无声注视下,不少人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那些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在看着自己,甚至那些画里的人在凑近了自己,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絮絮低语,吹出来的寒气喷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激起了一片汗毛。
它们在说——
‘把你的欲望说出来,把你的愿望说出来,向神明祈祷,跪拜在它的面前,成为它最忠实的信徒。’
‘只要你信仰神明,神明就会馈赠于你,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让你拥有花不完的金钱,让你宝马香车,房田万顷。’
‘让你青春永驻,让你永不衰老。’
‘让你心爱的人可以回心转意,回来找你,从此死心塌地的和你在一起。’
‘让你可以考试通过,考上你喜欢的学校和工作岗位,成为你父母的骄傲,在你同学中间扬眉吐气。’
‘让你拥有声名,地位,权势……以前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会被你踩在脚下,只能仰望着你的高度。’
‘来吧,信仰你的神明吧,把你的愿望说出来,跪倒在此。然后,你就会拥有你的一切……’
……
无数在屏幕前的观众,都听到了自己耳边的絮絮低语。
似乎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屏幕和电波,从山神庙抵达了他们身边,站在他们身后,弯下腰,诱惑着他们张开嘴,说出自己的渴望——
“我,我想要没有鬼!”
神智恍惚的的鹅哥终于被击破了防线,鼓起勇气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渴望。
从节目上期的规山行程开始,原本是个无神论者的鹅哥就被打碎了全部的世界观,重新认识到了原来这世界上不仅有人,还有鬼。
这个认知让鹅哥日夜睡不好觉,即便是在阳光最热烈的中午,就算是家里的灯都开着窗帘也都拉开着让满屋都是阳光,但鹅哥一闭眼,还是觉得一个血红色的影子就站在自己身后,怨毒的看着自己。
而当家里有什么响声传来时,哪怕是水管里水流动的细小声音,或是楼上跑动的声音、电梯运行时的声音,鹅哥也会神经质的认为是自己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就算把手机壁纸都换成了燕时洵的截图,甚至将照片打印了下来贴了满屋,也只能抑制,不能根除。
如果问鹅哥有什么愿望的话,那现在一定是……让所有的鬼都消失,他好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就在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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