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畏惧燕王
官场从来污秽肮脏,但扬州富庶,如果不是亲自来这一趟,赵盈是万万想不到的——
她掌司隶院之初,的确曾在六部中翻阅过不少往年旧档,却并在户部看见有关于扬州府赋税的记载。
今次宋子安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沈明仁一马当先的彻查清楚后,她才知道,章乐清竟已将此地赋税征收至十三年后。
但这笔钱没有交到户部去,所以户部才会没有只字片语的记载。
不用问也知道,钱是进了谁的口袋里。
贪心不足,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赵盈心头之愤。
这样的人,竟也能做出一派为官清廉的姿态,叫扬州府百姓深以为他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真是令人作呕!
沈明仁将此事回明时,她恨不能立时把章乐清推出去砍了。
钱都是他拿走的,骂名却要朝廷背。
老百姓不知是他胆大包天,公然征收赋税,贪进自己腰包,还只当是朝廷施压,逼得他不得不加赋。
要不是扬州府从来物阜民丰,此地岂不早民不聊生,百姓日子过的苦不堪言了吗?
这样的重赋之下,他是真不怕逼出反民来!
许宗和扬州官场官商勾结,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所贪朝廷银钱,拿出来施福德的,只怕是九牛一毛,却能心安理得接受百姓的崇敬和爱戴。
彼时赵盈大手一挥,仗着手中便宜行事圣旨,传话下去,将抄没所得章乐清家产尽数充入府库中去,又命宋子安尽快安排退赋事宜,暂且把加赋征收百姓的税银退还,若再有余下之数,令他后续上折,再归还户部入账。
宋子安和沈明仁翻来覆去的劝她,赵盈却一概不听,只说来日回京,若有任何罪责,她一力承担,叫他们再不必来说。
三日后赵盈动身返京,大早起来天姑且算好,旭日东升虽有薄云遮挡,但雾气早散,瞧着上了运河等到正午,也会是艳阳高照的明朗光景。
原本两日前就要启程,可沈明仁又查出的两桩事绊住了脚,眼下事情都交代清楚,赵盈自己也是神清气爽。
自钦差行辕出来,上了马车,高辕马车缓缓行往运河港口。
然而车轮才滚动起来,都未曾出长街,便又缓缓停下。
赵盈敲了敲车厢壁,徐四道:“殿下,前面有好多百姓拦了路。”
拦她的路干什么?
当日她传话将章乐清收押时,就有不少百姓来围她的钦差行辕,口口声声喊冤枉,端的是要给章乐清请愿沉冤的架势。
后来她抄没章乐清家产,十几箱的金银往外抬,珍玩珠宝,字画古籍更是数不胜数,再兼他多征十三年赋税之事,老百姓才话锋一转,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什么今天又来拦她的路?
赵盈正疑惑,车外高呼永嘉公主千千岁的声音铺天盖地传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撼人心。
她与宋乐仪对视一眼,眉心微动,撩了车帘钻出马车去。
宋怀雍正来后面叫她下车,见她出来,递上去一只手把人扶下车来:“城中百姓知你今日返京,来送你的。”
她喉咙一紧,朝着街口方向看去。
自宋怀雍马车停下的地方至长街口,乌泱泱跪满了老百姓。
说不激动是假的!
她前世背负多少骂名。
从京城到地方,人人提起永嘉公主就变了脸色,老百姓茶余饭后闲聊起来,有谁会夸上她只字片语。
她那时披荆斩棘,为的全是赵澈,从不曾顾及自己的名声。
赵盈心下激动,迈开步子上前,徐冽不动声色跟在她身后。
等走近了,她才看清,为首跪着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粗布麻衫,虎背熊腰,眼下跪在那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手中捧着一把伞。
——万民伞!
“扬州百姓受苦了,朝廷早该派钦差巡抚来,如今我这般行事,不过还百姓以公道,这也是我身为天家公主该做之事,诸位请起。”
可跪着的百姓一动未动。
薛闲亭往她身边挪了两步:“他们这是跪送,你收下万民伞,马车驶出长街,他们自会起身,一路随你车驾送你至码头的。”
赵盈吸了吸鼻子,叫挥春,丫头会意,踩着细碎的步子上前,从那人手上接下那把万民伞。
男人见她收走伞,双手撑在身边,躬身叩首拜下去:“殿下胸怀百姓,是我们扬州百姓之福,若无殿下,我们这些人还不知要在章乐清手下过多少年的苦日子,殿下对扬州百姓的大恩,草民们永世不忘!”
他是个会说话的,想是读过书。
话音落下,跪在他身后的老百姓便又口称殿下千岁。
这是跪送的大礼,她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去登车便是。
赵盈抿紧了唇角。
百姓要的从来都不多,海清河晏对他们而言是谈不上的,他们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朝廷不加赋,不征丁,小日子过的和满。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心愿。
宋怀雍送她回了马车上,她眼窝微微发热。
宋乐仪在马车内接她进去,隔着帘子又瞧了一眼外面的震撼景象。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这是老百姓自发自愿的。
她的元元,真的很能干!
马车又缓缓行驶,百姓相送,马车便不会驶快。
赵盈抬手揉了一把眼:“我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但见了百姓如此,竟险些落泪。”
她眼角的确还有湿润迹象,宋乐仪拿帕子沾掉她眼尾的那一点点水珠,拍着她手背:“这都是你自己修来的,什么铁石心肠,你若是个铁石心肠的,何苦擅自做主将章家抄来的家产充入府库。
我原本一直担心,怕咱们还没回京,京中就有人等不及要上折子参你。
就算有便宜行事的圣旨,也只怕他们另有说辞。
眼下好了,有了这把万民伞,有了扬州百姓的拥护,料想朝廷那些人也无话可说。”
“我从不惧怕他们弹劾构陷,打压排挤。”
——我从前只想要皇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再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任何人,因为没有人是值得以命相托的。
——但今天,我更想叫天下黎庶皆得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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