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那粒神药起了作用,还是每日扎针和汤药的效果,施千琅的身体迅速恢复,醒过来两天之后就行动自如了,除了表达还不自如,说话缓慢之外,几乎看不出是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第三天的早晨,简单吃过东西后,陆仙翁一边与施千琅闲聊着,一边亲自为他施针,三两下就把他扎成一只刺猬。
说是闲聊,实际上就是陆仙翁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施千琅嗯嗯嗯回应,一老一小自得其乐。
聊天的主要内容包括多少铢算一两,多少两是一斤;这几日采摘到些什么草药;明天天气会如何;杨管事返程安排得如何;还有胡管事记错的账;晚饭想吃的小菜……
杂七杂八漫无目的,就好像这些事情施千琅本来就清楚,陆仙翁自顾说着,并不多解释,施千琅只是听着,也不插嘴。
当然,词汇贫乏的他,还在处于牙牙学语般蹦词的阶段,即便是脑海中冒出问题,也没办法利落问出。
正讲到入夏后翻新这个小院子的计划,胡管事敲门进来,问道:“老神仙找我了吗?”
“对,我找你,我找你……咦,是为了什么事找你来着?”陆仙翁眨巴着眼睛想不起来了。
施千琅小声提醒:“……账目……”
“哦对,是账目,是为了账目的事,胡管事,你那个账是怎么记的,你看看天麻的数量,怎么每天都有采收回来,总数反而少了?”
陆仙翁端起账本,一页一页翻着,随口报出每日的入库数,然后将账本递给胡管事道:“你核对一下,看看总共采了多少。”
“三十二斤……十一两……六铢……”施千琅试探着回答。
胡管事狐疑地把账本放在膝头,拿过算板开始仔细计算,少顷,他抬起头来看向施千琅,吃惊道:“确实是三十二斤十一两六铢!”
陆仙翁也很惊讶:“这孩子刚刚才问清楚了重量怎么计算,而且,只是听我说了一遍每日的数量,居然就能得出总数,真不简单呀!”
施千琅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只说:“……是那药……”
陆仙翁哈哈大笑:“若真是药的原因,我得多做几丸……”他扭头对胡管事道:“第一个就要让你服下,治治你这马马虎虎的病!”
胡管事不好意思地笑着退了下去。
陆仙翁想了想,起身从屋角的箱笼中取出一个卷轴,放在案几上缓缓展开,那泛黄的丝卷上,用黑色的墨汁和红色的朱砂勾勒着山川城郭,却是一幅地图。
施千琅凑近了观看,图上秀逸的文字他能看懂,标注的地名却都很陌生。
沿着山川河流看过去,霍然有两个熟悉的字——“长安”,施千琅静静注视着那片区域,良久才伸过手,轻轻抚上那两个字。
仿佛有狂风掠过,在他心底激荡起波澜,浪涛层层叠叠荡漾开来,撞击得一阵莫名的酸楚。
长安,这个地方他应该是知道的,只是说不清究竟知道什么。
除了这两个字,那个地方在心里一片空白,如同所有事物一样,似曾相识,又一无所知。
他纤长的手指长久停留在那里,任由悲凉袭上心头。
陆仙翁注意到了施千琅情绪的变化,故作轻松道:“听说再过几个月会有大唐使臣从长安前来……以后咱们也去长安一趟,这也是老夫长久以来的夙愿。”
施千琅见陆仙翁毫不掩饰地竭力安抚自己,不由得笑了,吃力地说:“……我……不是……小孩子……”
陆仙翁也笑了起来,他确实感觉到了,这个少年看起来文弱青葱,却透出一股难得的沉稳。
从他醒过来至今,虽然难掩不安和忧虑,但他总是竭力藏起情绪,尽力地适应,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啊。
“来来来,来看看我们现在居住的这个地方吧。”
陆仙翁说着,把地图挪了一下,指着一片耳朵形状的区域说:“这里就是洱海,这一长条是苍山,这个黑点是大厘城,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弘圭山……”
相似的一张地图,此时也正在邓赕诏的别宫里传递。
几大诏主围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在他们的坐榻周围,火盆里熊熊燃烧着上好的银丝栎碳,却让人似乎感觉不到暖意。
“大唐使节六个月后就将抵达,最适合接待的地点就是蒙嶲(xi)诏境内的白崖城,这可是苍洱所有诏国的大事,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召集各位诏王一同商议。”一个洪亮的声音,不容置喙地大声说道。
说话的是蒙舍诏的诏主皮逻阁,也是施千望的舅父。他这一年三十三岁,刚继位两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施千望低头专注盯着地图,越析诏主波冲和邓赕诏主铭珞低声争执着什么,年长的浪穹诏主丰时在一旁饮茶不语,
皮逻阁环顾四周,接着说道:“选择在白崖城外接待,是因为那里距离昆州城更近,不用翻越九顶山,而且,坝子平坦宽阔,适合修建驿馆和各位诏王的行帐,那里真的是最适合的地方。”
原来如此,施千望的心里顿时清晰了。
最近这半年来,关于蒙巂诏的消息陆陆续续放在了施千望的案头上,那些只言片语里,已经隐隐约约让他察觉到了不寻常。
……蒙嶲诏世子原罗归国,蒙舍诏派出五千精锐护送,并驻扎在样备城……
……蒙巂诏禁止粮食交易……
……蒙巂诏以谋逆罪处死了最有权势的三位领主……
……皮逻阁前往成都府拜会大唐御史严正诲……
……大唐表彰皮逻阁功绩,将派遣使臣前来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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