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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夜长梦多(第2页/共2页)

才知道,过去的二十年的生活都是黑白的。”

两个人都曾经见过千山万水,但今天才明白,彼此才是最美的风光。

莫媞见过吴越国钱塘江大潮的汹涌。

中秋的时候,会有特别大的潮水,那潮水不是平白无故突然出现的,总是一波波过来,先如战鼓、如骏马、如金戈,而后才如山崩、如地裂、如雷霆。

有时候你觉得这潮水已是巅峰,万万没有更高的道理,但眼见它退下去,稍微喘息一下,就卷土重来,更上一层楼。

徐咏之见过雁门关外大草原的壮丽。

在草原上骑马奔驰,有时候会见到觅食的狐狸,当你经过的时候,它们匆匆地闪开,你追着,它们躲着,你就在这追逐和躲避的游戏当中越来越兴奋,面红心热。

骑马奔驰的时候,觉得它喘了,就换成小步,让它把气息喘匀;觉得它缓过来了,就大步前进,然后小跑起来。

有时候你发现你的马匹走了神,在偷懒,就在它的屁股上轻轻地来一下,免得辜负这大好春光。

两个彼此欣赏喜欢的人,就像是黄河入海,无论泥沙、白浪,都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汇成一片最深的蓝。

“傻子,我们不赶时间。这个夜呀,还很长。”

莫媞忽然呼吸急促,颤抖着抱紧徐咏之。

猎手追上狐狸的时候,世界就会突然黯然失色。

徐咏之突然觉得一片空灵。

这一刻,万物与我何干。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抱紧了莫媞,窗外繁星朗朗,初夏的天气,还有清幽的凉风。

莫媞喃喃地说:“原来这件事可以这么令人喜欢。”

徐咏之说:“以前没有过吗?”

“跟我家的先夫,从来没有过。”

“不过,也有过很像的感觉,不过那个人……”

徐咏之亲了她的脸颊一下,打断了她。

“我不要听别人的事,好好都珍惜眼前的人吧。”

莫媞把脸温柔地贴在他的胸口。

徐咏之握住莫媞的一只手:

“你愿意去我家里吗?我想你见见我爹我娘。”

“他们会嫌弃我吧,我这么老,还嫁过人。”莫媞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闪着光。

“我想他们能理解,我娘过去也曾经嫁过人,后来才嫁给我爹的。”

“咏之。”

“嗯?”

“听见这句话,无论未来是结局,我都觉得没有白活。”莫媞说。

徐咏之抱紧了莫媞。

“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我爹是个很好的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挽救世界,帮助一切可以帮助的人,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但是这几年,他忙着开发新药物,就把山字堂的事,都交给我了。”

“你娘呢?”

“我娘啊,我娘对我非常严厉,她的眼光又锐利又刻薄,从小都是如此,如果我偷懒了,就能从她那里受到严厉的教训,她会打我,打得很厉害。”

“小可怜。我那时要是能带你出去玩,抱抱你多好。”

“所以我会说,我羡慕你,媞媞,我羡慕你从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辛苦,我看似闯荡在江湖上,其实我的每一步,每件事,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都是父母的要求。”

“可是我的自由有代价呀,我遇到的男人,都是坏人,没有一个不想欺负我,”莫媞说,“咏之,别管你介意不介意,我都要说,老纪不是我唯一的男人,我以前也有过别的对象,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受得了我这种用性命投入的爱。他们畏惧、怯懦,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想好他们必须付出什么。”

“你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不愿意、不甘心呢?”徐咏之问。

“谁知道,瞎呗。”莫媞说。

“不过在老纪那里,我还是衣食无忧的,他送我去和金陵最好的琴师陈家大娘子学琴,跟着柳翁学书法,他没少为我花钱,还让我成了一个官太太,一个受人尊重的夫人,但是说来奇怪,他越是殷勤,我就越觉得他可憎,不愿意陪他共寝,他也知道自己不讨我喜欢,久了也就不再提此事,他哪怕翻个身,蹭到我一点,我都会发抖,觉得着实讨厌。”莫媞说。

徐咏之隐隐觉得听一个女子挖苦自己死了的前夫有点不妥,但此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评价的。

“有我了,都没事了。”徐咏之说。

“你不要这么大包大揽,”莫媞说,“也不要给我太多希望,希望会让我欲壑难填,你会发现我越来越爱你,对你的要求越来越高。”

“那我该怎么办?”

“给我多一些快乐吧。我们一起活在当下。”

黄龙府一带的女真人有民谣:

开江的鱼、下蛋的鸡、回笼的觉、再嫁的妻。

这个夜晚,莫媞教了徐咏之很多,启明星升起了。

“留下吧。”莫媞突然说。

“唔?”徐咏之没有反应过来

“让你的书童带弟兄们送药回去,你在这里管这边的生意。你远离肺疫肆虐的楚地,和我一起厮守,一年之后,你愿意回家,或者愿意带我走,我怎么都听你的。”

“一年?”

“那就半年。”

“莫媞。”

“叫我什么?”

“媞媞,我的家乡正在肺疫肆虐,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药物,回去之后,我还要做药、救人,我的父亲、母亲,都在身冒风险,为人子者,我必须要回去。”

莫媞见徐咏之突然换了一张严肃脸,不由得改了口气。

“三天好不好,你满满陪我三天。我就放你走,你的马很快,一定能追上车队的。”

“媞媞呀,不是这么回事。我们要长久相处,我就应该快点回家,秉明我的父母,然后说媒下聘,娶你进门。现在耽搁三天,看起来不算什么,兄弟们如何看我呢?倘若我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领导众人,反而是一个贪恋女色的人,以后又有谁能服我呢?”

“果然男人倶是一样。官儿,侠,咳,有什么分别呢?”

“别这样说,我会快去快回,肺疫一般到了仲夏就会停息,那时候我来接你。”

“一年,不行,半年,不行,三天还是不行。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大丈夫,大英雄,不肯把世人放下呀。”莫媞说道。

“对不起。”徐咏之说。

“我最恨的就是这三个字,我听见这三个字,就知道有人要伤害我了,伤害了别人,就用这三个字轻轻划过。”莫媞狠狠地说。

“对……对,确实是。”徐咏之说。

“好了,我不留你,但是徐咏之,请你把一件是平时常带的东西送给我,不为别的,留个念想。”莫媞说。

“这个使得!”徐咏之如蒙大赦。

他去摸口袋的时候,却又犯了难,他平时没有什么可做信物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玉斧挂件,是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小贵买来送他的;此外就是腰上那个已经摩挲得精光的山居客栈铜钥匙,那是段美美给他的物件。

他略一踌躇,莫媞的话已经追过来了。

“相好送的?那留着也罢了。只恨我命苦,遇到的尽是这种夸口大言的人!”

徐咏之把钥匙交给莫媞。

“留着做个念想吧。”

莫媞一下子就变得欢天喜地,跳下床收好了钥匙。

徐咏之看见莫媞笑了,也一下子恢复了自信。

远处的鸡叫了,莫媞说:“呀,天这就要亮了。”

“女曰鸡鸣,士曰未旦。”

徐咏之念完这两句诗,一拍床。

“莫媞媞,你给我过来!”

莫媞欢快地扑向了徐咏之,两个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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