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衷还是第一次来祁月尘房间。
收拾得很干净, 窗子也开着,正对阳台,风把窗帘吹得鼓起, 桌面上书页哗哗作响。
虞衷曾看到的那个画架还在,不过上面的画被挡住了。
他下意识朝墙角看去, 没看到之前那副挺恐怖的画。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祁月尘走到窗台前把窗户合上,打开空调,朝虞衷简单比了个手势,“坐。”
虞衷抱着自己的椅子,椅子上放着书。他把椅子摆到书桌跟前。
祁月尘帮他把书捡起。
“法理学?这门课确实挺枯燥。”
虞衷规规矩矩地坐下, 仰头看向祁月尘,就像个小学生, “你要怎么讲呢?我好像从第一页开始就很迷糊。”
“先给你梳理一遍框架, ”祁月尘也坐到他身旁,虞衷忙递给对方纸笔,“法学每门课都有自己的框架,你必须整理出对应的逻辑。”
他唰唰几笔画出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从这门课的概念入手,拓展出分支,开始和虞衷解释。
虞衷边听边点头,恍然大悟地想, 不愧是专业第一, 思路好清晰。
祁月尘用半个小时就捋清楚了整本书的框架。虞衷要回草稿纸, 对着书本消化重温。
纸张上的字迹很好看,铁画银钩, 笔锋非常锋利。虞衷看了眼书本上自己的字, 圆润的回折, 就像小朋友的简笔画。他羡慕地临摹了几笔对方的字体,但有种照猫画虎的反馈,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草稿纸折好,夹进课本。
室内空调开得挺低,虞衷穿的是他那套裤腿显短的睡衣,特别单薄,渐渐整个后背都开始发冷。
他在专心看书,没察觉到身边的人站起来离开,直到肩膀被轻触了一下。
“冷的话,换上这个。”
虞衷迷茫抬头,发现祁月尘手里拿着的……是他自己常穿的那套黑色睡衣。
他的视线挪到祁月尘身上,发出一个同此刻情境风马牛不相干的感慨:“原来你的睡衣都一模一样啊。”
祁月尘像是被他这个问题给逗笑了,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换洗方便。”
虞衷接过睡衣,放在腿上,迟疑了几秒,祈求般看向对方,“要不,还是调高空调吧?”
“不行,我怕热。”祁月尘漠然拒绝。
“可是……”虞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衣服洗过,我还没穿,”祁月尘的声音有点冷,“你嫌弃的话,可以放心。”
“不是这样,”虞衷忙解释,有些无措,“这个是,我第一次穿别人衣服嘛,有点不好意思。”
祁月尘挑眉:“第一次?”
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没关系,以后还会有很多第一次。”
虞衷开始套衣服,以为祁月尘指的是什么困难,于是头也不抬地嘟囔,“我能克服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直接套上睡衣,好像又有些热。虞衷想了想,手缩进睡衣,在宽大衣衫的遮掩下,窸窸窣窣地除掉自己的衣服,最后从领口扯出来脱掉。
祁月尘非常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还残留体温的衣物。
柔软的布料握在手中,脆弱到仿佛不堪一击。
他眼眸半敛,掩去眼底情绪,静了几秒,才离开虞衷身边,把衣服放到画板附近的小凳子上面。
法学确实是一门很有逻辑的学科,而不是死记硬背就能掌握的。虞衷对着章节,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维体系,渐渐那些冗长的字眼开始在自己眼中变得有趣,比如,他被某个法学家的名字戳中了莫名其妙的笑点。
“萨□□,这个名字,”他没忍住笑,“好容易让人联想到迪士尼那只黄色小熊。”
“历史法学派创始人,对于法的本质提出了民族精神论,认为法是民族的生命力、共同意志的体现。反对制定统一民法典,偏爱罗马法,担任过普鲁士立法部长和内阁主席,与其妻子的婚姻贯穿一生。”祁月尘的声音淡淡的。
虞衷抬头看过去,发现祁月尘正坐在画架跟前正在画画。
他好奇地走过去,在快走到画架附近时驻足,“你在画什么呀?”
“你可以自己看。”
虞衷绕到他身边,俯身。
没想到祁月尘居然在画他,是个线稿,但看得出画工深厚,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纸上人的神韵,很多细节都没放过,比如微卷的发尾,比如脖颈上的痣,以及锁骨和后背上的刺青。
画中人背对着画面,但肩膀微侧,微微回头,像是坐在某处被身后人呼唤捕捉的瞬间,眼角眉梢处处跳动着雀跃。只是个上半身,截止到后腰,画得确实很好看,但——
“……为什么我没穿衣服啊,”虞衷皱了皱眉,“我又不是暴露癖。”
“画画先画人体。”祁月尘表现得很淡然,又在画面勾勒了几笔。
虞衷看着画面中自己背后那条清晰可见的脊柱沟,还有向上生长,徐徐绽放的那一簇刺青,心想,打草稿会画得这么清晰细致吗?
“我觉得我好冷,”虞衷盯着画面中的自己,小声评论,“可不可以让我赶快穿上衣服。”
祁月尘的嘴角轻勾了一下:“很快。”
修长的手指握着铅笔,迅速给画面中的人物画了件颇为飘逸、敞开着的衬衫,并补足了其它部位,这样看过去,是画中人在骑行过程中的某个回头瞬间。
他擦掉衣服下所有的人体轮廓,包括画好的刺青,最后轻敲了一下画板,抖落所有的橡皮屑。
而后拿起画刷,在调色盘稀释颜料后,迅速在画纸上铺色,给人物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黄和暖色的光影。
骤然间,就多了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意气。
虞衷发自内心地感慨:“好看。”
祁月尘轻轻一笑,“谢谢。”
他推开画架,站起来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一小时四十分钟。粥是不是好了?”
虞衷这才想起还在厨房里慢熬的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自己位置,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干净的碗,同时想起什么,看向祁月尘,“那个,你有没有带碗和勺子呀?”
“没有带。”
虞衷叹了口气,说,“刚才买东西忘记问你……那你用我的碗吧,我直接拿砂锅吃。”
“不了,我用砂锅,”祁月尘推开门,“给我借个勺子就行。”
于是虞衷又多拿了一个勺子。
一进厨房就是浓浓的鲜香。虞衷关火后掀开盖子,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他不慌不忙地撒上盐和白胡椒,最后淋上青翠的葱花,一碗于贝鲜虾粥就此成功出锅。
虞衷用勺子轻搅了一周,而后舀起,吹掉热气后尝了一点点盐度,眼睛微弯,“好吃的。”
“是么?”祁月尘看着他。
“嗯。”虞衷继续吹气,因为太烫,那一勺粥不得不分几口吃。
这时他身边人突然动了动。
阴影从身侧覆来,祁月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低头含住他用过的那个勺子。
而后喉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个动作被无限放大,落入虞衷眼中。
手腕被握住的地方,好像……烧起来了。
祁月尘缓缓松开虞衷,直起身,朝他绅士般笑了笑,“有点甜。”
虞衷愣愣看着他,下意识反驳,“不会啊,我没放糖。”
祁月尘漆黑的眼眸划过一丝笑意,“再放糖就发齁了。”
虞衷呆了呆,低头换了个汤勺开始默默往碗里舀粥,小声说,“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嫌不卫生。”
“你很干净。”
虞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祁月尘这会儿好像心情还挺不错?
他埋着头,终于把粥分好。一人一半——准确地说是一人三分之一,一人三分之二。
祁月尘看着砂锅里自己的那份,又看了看虞衷碗里,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神情,缓缓抬头,“给我留的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的,”虞衷警惕地抱住自己的碗,“好了我们先回寝室。”
“不行,太多,我吃不完。”祁月尘站在原地没动。
虞衷睁大眼睛:“男生不可以说吃不完饭!”
“我看你对男生有什么刻板误解,”祁月尘一脸冷漠,对他的激将法不屑一顾,“碗拿来。”
见说不动对方,虞衷只好不不情不愿地递过碗。
祁月尘往他碗里多分了一半的粥。
这回轮到虞衷提出抗议了。
“太多了吧!怎么可能吃完?”
他的碗是那种可以煮泡面的,所以比一般的碗要大很多。
祁月尘把砂锅盖上盖子,隔着放糖手套端起,从虞衷身边走过,淡淡地把他之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抛回来,“男生不可以说吃不完饭。”
虞衷:“……”
祁月尘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他,眼眸微动,“多吃点,你太瘦了。”
-
吃完饭洗完碗后,天也彻底黑了。
对面寝室的灯光一盏盏点起,因为还有不太懂的地方要问,虞衷在祁月尘房间多逗留了一阵。
终于解决完问题,虞衷推开课本,放肆伸了个懒腰,转动脖颈活动肌肉,视线不经意间被书架上摆着的一个小药盒吸引。
他戴着眼镜,所以上面的字体在他眼中非常清晰。
盐酸帕罗西汀片。虞衷知道这个药。
他脸上的轻松神情消失了。
祁月尘注意到他的目光,起身走过去,把那个小盒子收到抽屉里。
他简短解释:“这是助眠的。”
虞衷木然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发涩,“……可是,那是抑郁症患者吃的药。”
“我没有病,”祁月尘关上抽屉,直起身看他,“它的催眠效果比一般的药好。”
“没有病的话,不能常吃这种精神类药物啊。”
“我知道。”
“会养成药品依赖的。”虞衷轻轻重复。
“嗯。”
祁月尘神情淡淡,像是不愿多说。
他弯腰捡起放在小凳子上的衣服,看了眼,“脏了。”
虞衷换下的那件睡衣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几点颜料。
“洗干净再还你,”祁月尘像是思考了一下,“先穿我的。”
虞衷脑子有点乱,没注意到对方在说什么,呆呆看了祁月尘几秒后,沉默着抱着书和椅子离开了。
乱吃药。
他真的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深夜躺在床上,破天荒有点失眠的虞衷抱着小白熊翻了好几个身,再次想到睡前发现的这个问题。
耳畔是陈之浩颇有韵律的鼾声,远处偶尔能听到几声猫叫。
虞衷侧身躺着,无声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望向祁月尘的房间,想一墙之隔,他有没有入睡。
他从枕边摸到手机,解锁后再次戳进那个黄色的图标。
顺着访问记录戳进祁月尘微博,发现一小时前他又更新了。还是没有文字,只贴了一张图,是之前画的骑单车的虞衷,只拍了一半,没露出他的脸。
虞衷默默看着,最后长按图片,选择保存。
他刷新了一下,评论区居然显示“1”。
【猛男猎捕器:哇这个背影好诱,隐约可见的细腰55555我可!博主能求个完整图吗?】
诱???哪里看出来的???
虞衷眉毛一皱,还没品味过来对方这个用词,就看到那条评论凭空消失了。
或者说整个微博凭空消失了。
虞衷又刷新了一下,这回界面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手机里已经存图,他都觉得自己撞鬼了。
祁月尘房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门推开的声音。虞衷忙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只睁开一条缝。
祁月尘衣衫整齐,看起来像是根本就没有入睡。他悄声推开寝室门,身影一晃,很快不见。
他要去哪里?
虞衷张开眼睛缓缓坐起,他松开怀里的小熊,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一点过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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