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很快就晓得皇后的“后手”是什么了。
皇太后车队一离开宫城,弘训宫一个叫东翠的宫女便发举:
大变之夜,我亲眼看见皇太后在一裂帛上书“救太傅者,赏钱三百万、绢三千匹”字样,然后交与陶韬。
这个东翠算是皇太后的身边人,但不晓得为什么未被带去永宁宫?
当然,以目下情势,若本人不乐意随侍,皇太后亦无法强迫。
至于东翠是真看见还是假看见,是被威逼还是受诱惑,区别都不大。
关键是——
原先只有物证,现在人证也有了。
狂澜再起!
左仆射荀恺上奏:
“皇太后阴渐奸谋,图危社稷,飞箭系书,要募将士,同恶相济,自绝于天。鲁侯绝文姜,《春秋》所许。盖奉祖宗,任至公于天下,陛下虽怀无已之情,臣下何敢奉诏?”
何天破口大骂,“奴才!”
这个荀恺,从兄过世,自表赴丧,诏听之,但他启程之前,居然造访杨骏,为其庆生,被傅咸严劾,斥其为“急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要求对之“宜加显贬,以隆风教”。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不然,杨骏的脸面就太难看了。
杨骏被诛,荀恺左仆射的位子,却安然不动,除了其母是宣皇帝女南阳公主外,荀恺观望风色的本事,更是一流,他第一时间转向,纾尊降贵,献策于后辈贾模,行“末位淘汰”之法,入武茂于逆党,族诛之。
而他同武茂,其实有很深的旧怨。
一石二鸟,这手段!
现在,又拿皇太后来巴结皇后了!
哦,对了,太极殿东堂的朝会上,举荐卫瓘参政的,就是此君。
瞧人家这嗅觉——简直是狗鼻子!
荀恺私德不堪,但位份显隆,又出身天下一等一名族的颍川荀氏,奏章里的话,也说的头头是道,极具杀伤力!
那个“鲁侯绝文姜”的典故,用的极狠!
文姜,齐僖公之女,齐襄公异母妹,鲁桓公夫人,鲁庄公之母。
文姜与其兄齐襄公乱伦而为鲁桓公知晓,齐襄公即杀鲁桓公灭口。
鲁国人拥立太子同继位,是为鲁庄公。文姜乃长期留居齐国,不敢返回鲁国。
此所谓“鲁侯绝文姜”。
何天立即求见皇后。
但是,他第一次吃了皇后的闭门羹。
董常侍脸上,一团和熙,“皇后偶感风寒——唉,都是那天累着了!太医千叮万嘱,必须静摄,这一两天,是不能见人啦,何常侍,过得两天,再请见,可好?”
何常侍瞪着董常侍,心说,过得两天,皇太后的臻首,还在不在她的玉颈上?
贾谧则将何天拉到一个僻静处,语气诚恳:
“云鹤,你现在见皇后,你们两个,铁定吵了起来,究竟于事何补?——只有把事情弄的更糟!你稍安勿躁,容我居中替你缓颊,可好?”
贾谧的“缓颊”,似乎有效,第二天,对荀恺上书的批复下来了:
“此大事,更详之。”
但何天不以为这代表皇后回心转意——这不过是“三推三让”一类的把戏罢了!
果然,有司“更详之”的结论是,“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
武皇帝的陵墓曰“峻阳陵”。
就是说,废去皇太后尊号,赶去给先帝守陵。
可是,若真成了“峻阳庶人”,其结局,绝不止于“守陵”!
对于有司的“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满朝朱紫,默无一言。
而何天虽急怒攻心,却不能上书反驳,贾谧一再警告,若他真这样做了,就是等同将他和皇后的分歧公之于众——且是严重的、不可调和的分歧!
何天只能私下“上书”——给皇后写信,请贾谧代呈。
同阿舞讲的那些大道理,信中一切欠奉,他晓得,这个时候同皇后讲“大义”,根本是对牛弹琴。
再如何自白“俺真是对您好”,收信人也不会相信。
不能讲“大义”,只好讲利益——讨价还价。
信中最重要的是这样几句话:
“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今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臣以为,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贬皇太后之号,还称武皇后,居异宫,以全始终之恩。”
何天的策略是,以“党其所亲”模糊“从逆”“谋反”的指控,彼此相让一步——
理智告诉何天,照眼前的情势,杨芷“皇太后”的尊号,一定是保不住的了,那么,不得已求其次,努力替她保住一个“皇后”的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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