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第十三号街区,白露街。
修彦从夺命的烈焰里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他就躺在这条街的某个巷口,下过雪的冬天清晨,雪被踩化成肮脏的黑泥,两个六七岁大小,脸色发红、瘦骨嶙峋的男孩子蹲在他身前,正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面翻找。
也是个穷鬼,一个子儿也掏不出来,白费工夫了,个子高一点的那个男孩在他脸上啐了一口,两个人通力合作,把他破破烂烂但勉强还能御寒的大衣剥下,唯一的一双手套顺走,一人分了一只。
他像一坨在冷冻库里放久了的僵尸肉,冻烂了骨头和肌肉纤维,浑身散架,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抽不出来,任由这场抢劫暴行的罪魁祸首走远,失温带来的煎熬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绵长,昏死过去之前,修彦听见靴子踩在雪里,嘎吱嘎吱的声响。
不知道怎么说,但修彦确实走运,有个老人把他捡回了家,给他热水热饭和热毛巾,说他长得像自己走丢的孙子,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孙子走丢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但老人还是把迟来的关心和舐犊之情全部注入到修彦身上。
在这条街上,老人算得上是受人尊敬,因为他年轻时为卡纳打过仗立过功,一身弹痕和勋章,住在这条街上唯一的公租房,老了还能拿到一笔不错的补助金,冬天开得起一整晚的电热毯,会大方地请街坊邻居喝酒,只为了有人能听他吹嘘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勇猛。
等到修彦一点点地好转,老人决定拿出毕生的积蓄送他去上学,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只念到初中毕业,复员回乡后也只能做最普通的体力工作,他想让这个半路孙子上社区大学,如果实在念不来书,去职业技术学校也好,至少能在主城区找一份像样的工作。
不要跟他一样,半辈子蹉跎在下城区。
公立中学的氛围糟糕透顶,大量的学生和社会上的闲散人员都有牵扯,热衷于加入帮派,聚集起来洗劫一些小店,打架斗殴嗑药霸凌的混混算是问题学生中症状相对较轻的那类,只上课睡觉的简直能评选头号优等生。
修彦不止一次听到班上的男生在讨论怎么给隔壁班的漂亮女孩下.药,他们丝毫不害怕法律的制裁,他们都还没到完全刑事责任年龄,最多罚他们去做几个礼拜的社区服务。
在这样的环境下,修彦不止一次因为出手帮助被霸凌的对象而被针对,他身材高大,肌肉健硕,拳头有力,这帮人欺软怕硬,敢主动招惹他的人并不多,但双拳难敌四手,他也难免力有不逮,落得伤痕累累。
有一次,他送隔壁班的女生回家,保护了她一路,第二天就被几个人堵进厕所,他们捆住修彦的手脚,给他的脸盖上毛巾,把刚擦过地的脏水倒在他的脸上。
冰凉的,泛着腐臭气得水隔着布料一点点渗入鼻腔,渗入气管,赖以为生的氧气一点点被挤压殆尽,口腔溢满血腥气,胸膛无意义地起伏,他好像一条被扔上案板生生刮掉鳞片,去掉腮腺的鱼,无法呼吸,连挣扎也成为奢望。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毛巾被拿开,他在尖锐的笑声里大口大口呼吸,在被确认还活着之后,又重复同样的步骤,从一场窒息到一场更加令人绝望,看不见尽头的窒息里。
被国际公约严厉禁止的非人道酷刑,这群少年恶魔无师自通。
修彦不想再待下去了。
可是回到家,看到老人满是期待的脸,听到他问自己今天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修彦又把想要退学的话咽了下去。
他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加上脑子也不错,每次考试都能拿到漂亮的分数,篮球和橄榄球也打得好,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申请到不错的高中,虽然私立的学费太高昂,但还是有一些学风相对正派的公立可供选择。
他带着逃离的希望,对老人的感激,和对那个再也见不到的女孩的思念,艰难继续着学业。
直到有一天老人在送煤气时遭遇了车祸。
肇事的卡车司机也是穷苦出身,家里有三个孩子嗷嗷待哺,没有保险,出不起老人的治疗费,他的妻儿跪在地上给修彦一下一下磕头,把仅有的几千卡朗塞到修彦手里,求他不要起诉。
修彦没有说什么,陪伴着老人在病房走完了最后的时光。
不久后老人去世,政府的工作人员礼貌地把修彦请出了公租房,他退了学,接替老人送煤气的工作。
邻居家的许姨帮了修彦一把,给他介绍了自己楼上的一间房子,才吸()毒死过一对夫妻,所以每个月租金和楼下的地下室一样便宜。
老人去世的第二年,他学会了抽烟。
老人去世的第三年,他又见到了她。
昏暗的楼道里,那个女孩站在台阶上,抬眼望向他。
他从来没有这样感激过上苍,感激上苍保全她光鲜从容,不坠泥潭。
月亮该永远高悬天际。
修彦收回思绪,走进街角的那间理发店,整个街唯一一家像样的理发店。
他常过来送煤气,但很少在这里消费,老板娘是个爱开玩笑的中年阿姨,一见到他就笑。
“稀客啊,来剪还是烫?”
修彦搓了搓手指,说,“您看着修一下吧,我就想看着干净点,精神点。”
剪发披风摘掉的那一刻,不光是老板娘,连旁边坐着翻杂志等洗头的客人都惊了一跳,凑过来看修彦。
都是一条街上讨生活的,知道修彦是好那个喝多了酒就到处吹嘘的退伍老头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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