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收起枪,一旁的狱警将枪接了过去。
他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看着所有静如鹌鹑的犯人。
“五十分。”他目光落到在餐厅门口被堵住,还没来及进来吃饭的犯人,“包括没有来的人。”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还有,收拾干净。”
满场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犯人们开始自觉地收拾起地上的餐盘。
没有人管在中间失温的那具尸体,瞳孔大睁,后背贴地,鲜血透过光滑无阻的地砖缓缓地流向四面八方,到了章驰的脚下。
章驰轻轻挪开了脚。
犯人议论纷纷。
其中“监狱长”,“扣分”这几个字的出现频率最高。
没有人问为什么执法者可以在监狱杀人,没有人讨论,大多数人神色平静,好像是某种默契和习惯。
跟吃饭和喝水一样。
周柯躲在章驰背后悄悄看那具尸体,嘴皮子都在哆嗦:“杀、杀人了?”
章驰没说话。
周柯说:“怎么会这样?”
章驰观察了一下大厅里面同一架飞机过来的熟面孔——无一例外,脸色都非常难看。显然,这个世界法律意识没有那么淡薄。
大家都觉得这里不应该是法外之地。
新人的培训在上午进行。
说法是开课。
章驰以为要上什么大动作——给新来的一点颜色看看,但没有想到,正儿八经是坐在教室里上课。
超大屏幕上放着课件,狱警拿着警棍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第一课是监狱的日常作息。
“6:30食堂开饭,7:30食堂关门,8:00开始上班打卡,中午12点供饭,晚上是5:00,食堂6:00关门,10点宵禁——任何人10点之后没在房间的,扣分。”
“周一到周六是工作日,星期天自由活动。自由活动日最低劳动时常是3小时,劳动时常不够的,扣分。”
“图书馆在监狱的-3层,早上10点开门,晚上10点闭馆,每人每次可以带走两,逾期不还,扣分。”
“行政楼非清洁人员不得进入……”
狱警讲完,又给每人发了一个小册子,册子上是他刚才讲过的所有内容,只是扣分的细则更加详细,比如宵禁之后查房不在的,第一次发现扣10分,第二次发现扣50分,第三次发现扣100分。没有第四次。
章驰看着册子上“没有第四次”五个字陷入沉思。
“所有人明天上课之前,把这本册子背完。我会随机抽背。没有背出来的,扣分。”
狱警从讲台底下搬出来一个圆筒形的金属收纳框,框里装满了上百个扁形的黑色手环,他抬着金属框,一个一个走到犯人桌前,每人分发一只手环,戴上手环,绿灯亮起,手环比一般的细皮带宽,中间有一块极小的电子牌,上面显示着-50,很快,电子屏暗了下去。
绿灯常亮。
“你们撞大运。”狱警说,“今天监狱长过来巡查。”
听起来,好像监狱长并不经常来。
狱警走完第一列,又从第一列的最后从后往前分发第二列的手环。
“所有人扣五十分。”
原来五十分是这个意思。
“手环防水的。”狱警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将手环取下来。”
“没有连接到生物信息,手环会自动断开链接。”
“手环亮绿灯,证明你还活着。”
狱警发到了第三排。
“在改造营里,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手环的另一面,有你们各自的代号。”
章驰翻过左手的手腕,发现背后写了“082”几个数字。
狱警发完手环,回到讲台,接着讲起了监狱的工作种类。
第一类是挖矿,一个工时1分。
第二类是手工编织,有两种计法,第一种是计时,一个工时05分,第二种是计件,每50件10分,犯人可以选择计值更高的任何一种。
第三类是种地,一个工时05分。
第四类是清洁,一个工时05分。
狱警非常耐心的展示着各类工种的工作环境,大屏幕上播放着各种现场视频,身穿狱服的犯人示范着规范操作,讲解着各种工具的操作流程。值得注意的是视频中的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戴着一个袖章,上面写着“学习委员”四个大字。
讲完课,狱警说:“你们谁想当学习委员?”
狱警非常温和,至少从昨天到现在,所有的狱警——连早上在餐厅维持秩序的狱警都是,文明执法,循循善诱。
于是有犯人大着胆子发问:“什么是学习委员?”
“你们没上过学吗?”狱警一脸奇怪,“连学习委员是什么都不知道?”
狱警说:“带大家早读,老师来了喊起立,收作业本,统计迟到早退——”
周柯打断道:“那不是班长吗?”
狱警说:“我们这叫学习委员。”
周柯:“……”
“你们都不想当学习委员吗?”狱警说。
有人问:“当学习委员有什么好处?”
狱警说:“当学习委员应该有好处吗?”
没有人主动当学习委员,狱警拿出一张点名单——如果那也能叫点名单的话,叫了一个数字。
学习委员是392。
一个平头青年。
下了课,周柯跑过来章驰身边,鬼鬼祟祟问:“你是几号?”
章驰:“082。”
周柯举起手环:“我是333。”
两个人到食堂吃饭。
中午的饭品种一样很少,黄白色的糊糊,还有一些碎肉做成的汤,里头勾了芡,浓厚的一碗,不知道炖了多久,已经完全煮融了,绿叶蔬菜,每个人一小碗,非常生态,上面甚至还有没洗干净的菜虫。
糊糊比早上炖得更软烂——毫无疑问的加热剩菜,肉汤有股骚味,蔬菜上的盐没拌开,有的地方淡而无味,有的地方咸到升天。
周柯非常痛苦地吃着饭,因为咽下去这个动作太过痛苦,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他抬起头,看见章驰吃得面不改色。
他对章驰非常好奇。
因为她太过平静。
无论是到了监狱,还是见到杀人,还是吃这种堪称猪食的玩意,她比那架飞机上的大部分人都平静。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这种场景无动于衷呢?
要么是天生神经大条,要么是见过太多次类似的情况,于是再难有什么波澜。
她应该是前者。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周柯问。
章驰正吸溜着肉汤:“挺好的。”
周柯眼睛快飞到了天上去:“好?”
“好在哪里?”
章驰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周柯:“……”
“你心态真好。”周柯复杂地说。
章驰一口气闷完汤,紧接着用勺子将最后一点糊糊从餐盘上刮下来,一勺子卷进舌头。餐盘再次干净得跟刚从水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以前有人跟我说,有的人就是那种知道天塌下来都能睡着吃好的,”周柯缓缓说,“我真羡慕你。”
人类有时候也会羡慕猪。
章驰没觉得他在夸自己。懒得搭理。
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周柯放下筷子开始扯淡:“听说曾经有个犯人用鸡骨头把人割喉了,所以现在的肉菜都没有骨头。”
他往排队打菜的人那里看去:“你没发现吗,这里没有任何锋利的东西。”
确实。
餐具一概都是塑料的,打饭的勺是不锈钢的,但上头竟然还栓了根链子,另一头连在墙壁上,拿起来超过一米直径,勺子就会卡住。
章驰说:“你听谁说的?”
周柯说:“我的室友。”
章驰想起昨天那个坐在下铺的高个子。
“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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