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私情譬如野火,火星既起,迟早会借东风而燎原。
除夕那日韩丰收了郑五娘的香囊,正月初一郑五娘又遣媒人到韩家拜会,送去厚礼,哄得韩母喜笑颜开。韩母收了礼,逼韩丰去回拜,如此往来数番,韩丰又受了郑五娘亲纳的一双鞋、一件袍子、一顶幞头。
郑五娘倚门嗔他:“裕郎从头到尾都出自我手,不知有何回礼赠我?”
韩丰面红耳赤,“我带来了两个什锦攒盒,还有樊花楼的金华酒。”
五娘说:“这是令堂的厚爱,裕郎所赠又在何处?”
韩丰哑口无言,拒则不忍,应则不安。
郑五娘心中冷笑,抬手拔下他定冠的银簪,转而簪入自己发间。
“那这簪子便送我了,我不求贵重,但求裕郎一片心意。”
韩丰披发走回家,一路心思恍惚。
一边是高高在上的侯府贵女,一边是殷勤多情的郑家五娘,虽说男儿诺重千金,可五娘却讨得了母亲的欢心。对自幼失怙的孝子而言,没有什么比母亲的感受更重要。
若依此,他应当退了与永平侯府的婚事,改娶郑五娘,谋个留在永京的职位。可韩丰并不十分甘心,郑五娘虽美,但他毕竟真心期待了祁二姑娘许多年,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未婚妻。
韩丰心中生出隐秘的念头:若她知晓郑五娘待他有意,会对他更上心吗?
因着这个念头,当郑五娘提出上元节要观他披甲游街时,韩丰没有拒绝。
他是白象仪队的驭象人,身着天子亲军银甲,端坐在象背莲花椅上,威风凛凛穿过观游人群,坦然接受百姓的欢呼和歆羡。象仪队行到御街南端时,韩丰在人群中看到了满面欣喜的郑五娘,以及被她挽在臂间的祁二姑娘。
韩丰朝郑五娘点头致意,余光瞥见照微面上仍是无喜无怒,只一双点漆眸紧紧盯着他,似有疑惑,却全无伤心色。
象仪队行过御街,欢呼的人潮逐渐落在后方。韩丰驭象朝宣德门那亮如白昼的鳌山灯楼行去,一颗心却渐行渐沉入冰冷的黑夜里。
她果然既不真心,也不在乎。
待象仪队行远,照微将胳膊从郑五娘臂间抽出,那支银簪也还了她。
“原来你念了一路的情郎是韩丰,千方百计要我明白。只是不知你是真心要嫁他,还是受了什么人指使?”照微盯着郑五娘问道。
五娘讪笑道:“婚姻大事,能受谁的指使?自然是一片真心。”
照微冷嗤:“若你真心,他有意,让我成全一对眷侣倒未尝不可,若你是受谁指使来搅浑水,故意作践别人一片诚意,可要小心别落在我手里。”
想起刚才韩丰望向郑五娘时情意绵绵的眼神,照微心里难免窝火,冷冷瞪了她一眼,转身甩袖而去。
“二娘子……”
郑五娘要追上去添柴加火,却被祁令瞻抬手制止。郑五娘敬重他,不敢造次,敛裾行礼道:“祁大人先请。”
祁令瞻还礼,“此事多谢郑娘子,后续如何全凭娘子心意,我会看好照微,不让她找你麻烦。”
郑五娘嫣然一笑,“令妹非小器,大人不必担忧。”
祁令瞻沿路去寻照微,见她立在桥边槐树下,一双寒目冷冷盯着他,脚边落着那盏缠他买来的莲蓬花灯。
照微问他:“兄长认识郑五娘,刚刚同她说什么了?”
祁令瞻道:“与她亡夫有几分交情,问几句近况罢了。”
照微道:“撺掇未亡人牺牲色相来搅和妹妹的婚事,这是交情么,仇寇还差不多。”
祁令瞻缓步走向她,花灯灼灼,照亮他脸上讥诮的神情。
他并未否认,弯腰将照微扔在脚边的莲蓬花灯拾起,不以为然道:“我能撺掇郑五娘,难道也能撺掇韩丰吗?适才白象游街,大庭广众,灯火煌煌,他的心意,想必你也看清了。当着你的面,他尚能与郑五娘眉来眼去,你若真嫁给他,以后要如何度日?”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令照微更加不忿,她冷声道:“这是我与韩丰的事,他心真不真,我愿不愿,不劳烦旁人插手。”
“旁人?”祁令瞻语气微沉,“婚姻是父母之命,你是打算不认父母,还是不认我这个兄长?”
照微道:“谁家兄长以毁坏妹妹婚事取乐?我知道你有一万句说辞,但你究竟为了什么,我心里清楚。纵使韩丰非我良配,难道入宫就是我的好归宿吗?”
“谁说要你入宫了……祁照微!”
照微不听他解释,转身就走,钻进浪潮般的人群中,头也不回。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不是为韩丰,全是因为祁令瞻,怪他满心算计全落在她身上,上元节游个灯会也不让人痛快,假惺惺送盏花灯,还当他是良心发现。
照微恨恨地想道:祁令瞻若是有良心,大周岂不是人人可做菩萨。
祁令瞻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揣度成有私心的小人,心里也不痛快。两人一前一后沉着脸回到樊花楼雅间寻容氏,容氏赏灯赏得乏了,只当是兄妹又因琐事拌嘴,懒得理他们的官司,叫人打发起轿子一同回府去了。
过了上元节,韩母又登永平侯府,这回是为退亲,故将前番弯下的腰板一次挺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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