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奴婢差事没办好,合该跪一跪。”
林容点点头,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进内间,见屋子里乱糟糟的,藤箱翻盖摔在地上,妆匣子也掉在地上,盛胭脂水粉的瓷盒也叫碎了个干净。翠禽惊呼一声:“走之前都吩咐了,不叫那些小丫头进屋子里来。又或者是那只白猿,那畜生手脚发痒,摔了这好些东西?”
林容再往里间去,见拔步床上也乱糟糟的,道:“怕不是小丫头干的。”又命翠禽去前面问一问陆慎身边的沉砚:“可是叫人起来”
不多时,翠禽从外头回来:“君侯说了,叫都起来,各自当差去。”自己院子里的都叫下去歇息了,今日也不必当差。止戈院的,也叫小丫头扶着送了回去。
等人都散干净了,翠禽进来禀告:“听那意思,跪了一夜呢。君侯不叫起,都不敢起来。我去寻沉砚的时候,刚巧君侯要出去,要不是县主打发我去问,这些人只怕要跪到晚上呢。”
一面命丫头用铜盆端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林容净手:“杭卿姑娘膝盖肿得老高,在外头坐了好一一会儿,才勉强站得起来,又说要进来给县主请安,我见她那个样子,便说主子睡了,叫桂圆扶着她回去了。”
又叹气:“奴婢瞧她往日是个又风光又体面的人,不想……”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一边说,一面瞥见床下一支素白色扁方,拾起来,正疑惑着:“县主,咱们的首饰里没这支钗子,也不像咱们南边的款式?”
正说着话,凤箫进来,见这那钗,接过来瞧了好半晌,犹犹豫豫,还是开口回禀:“主子,奴婢刚出去逛了一圈,咱们出去这几日,君侯在咱们院里歇了好几日,还宣了仙籁馆的美人侍寝,只怕这簪子就是她们遗落的。”
林容听了立刻从床上站起来,颇觉恶心,吩咐翠禽:“把这床上的东西都换了。”一面往外面坐着喝茶,刚喝了一口,便放下,也不知陆慎那厮都在这屋子里干了些什么,道:“这些茶具也都换了,帘子什么的也都取下来,重新洗过了。”
丫头们自去忙碌不提,林容怏怏地靠在高几上,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吩咐凤箫:“你寻几匹粗布来,挑那不起眼的颜色,藏蓝的也好,漆黑的也好,靛青的也好,照着我的身量,做几套外头平民百姓穿的短打出来,鞋子也做几双出来。用料要实,只别绣花,越朴素越好。”
翠禽不解:“主子要这些做什么,别说您,就是我们丫头也不穿粗布做的衣裳?”
风箫端着一篮子花瓣进来,笑吟吟:“我知道,县主是想学魏晋时的风流雅士,学他们穿粗布麻衣做的旧衣裳,是不是”
林弈笑着点头:“知我者,凤箫也。”
她昨晚叫陆慎吓得一宿没睡,说了几句便困得不信,勉强进了一碗鸡丝面,便往床上补觉去了。明明困极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把这些天的事细细琢磨了一遍,慢慢明白来:陆慎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翠禽、凤箫手脚麻利,听了吩咐,便立刻拿了针线、布匹、簸箕来,一人做衣裳,一人人做鞋。入夜时分,林容陪在旁边,小丫头教她打络子,她心不在焉,打坏了好几根络子。
如此这般安稳过了几日,诸事皆备,又寻了曲嬷嬷来,道:“我知道嬷嬷随我北上,君侯虽不许江州一兵一卒进雍地,母亲跟父亲也派了些许死士,暗中跟随,只怕有个万一,不能往来传递消息。”
曲嬷嬷有些吃惊,长公主临行前,叫瞒着县主的,见她样子,又仿佛早就知道了,道:“县主?”
林容又道:“从前我年纪小,心里也不大通。这几日在山上,人少了心也静了,嬷嬷往日对我说的话,我慢慢想来,竟也有几分道理。我孤身在此,倘若没有君侯的宠爱,便无立身之处。往日对嬷嬷多有些不耐烦,我这里给你赔罪了。”
曲嬷嬷顿时大喜:“县主能想通,又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呢?”
林容接着道:“只是我如今虽有心邀宠,却在山上道观里,无心惹怒了君侯,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叫他回转心意。”
曲嬷嬷道:“不妨事,不妨事,县主这样的容貌,叫君侯心意回转,也不是难事。”
林容点点头:“是,只怕我这回得罪狠了他,他也恨极了我,我几次叫丫头去求见,竟连一句话都没有。嬷嬷你也知道,那位姑老太太是君侯极为敬重的长辈,倘若我前去服侍一二,请她说情,说不准有转机呢。”
那位姑老太太在陆氏的地位,曲嬷嬷是知道的,她叫林容这一连番的话冲昏了头,只顾顺着她的意思来想:“姑老太太德高望重,往日在时,常劝君侯,又极喜欢县主。倘若真能得到她老人家的说情,便事半功倍了。”
林容笑着点头:“是,嬷嬷,我正是这样想的。”
曲嬷嬷回想,又道:“姑老太太似乎是去了徐州,拜祭裴令公,那咱们去徐州?君侯已经允了吗?”
陆慎自然是不会允许的,但是林容也没打算告诉他,顶多留下一份书信,言道自觉羞愧,不敢服侍左右,自去徐州侍奉长辈。纵使陆慎发怒,可宣州需他坐镇,也不会亲自追拿,顶多命麾下武将前去罢了。君臣有别,男女有别,林容就不信,她不肯回,那武将会绑了自己回来,更何况有姑老太太这杆大旗。
林容扯出个笑来:“自然是允了的,只是嬷嬷别往外说,叫夫君赶走去侍奉长辈,也没什么脸面的。我是江州的人,自然也就更加信任咱们江州的护卫,叫雍地的人跟着,多为不便。过得一二日,咱们便去徐州,侍奉姑老太太。”
曲嬷嬷完全叫林容给饶进去了,心里只顾着为县主转变心意欢喜,连连点头:“是,还是咱们江州的人得用,雍地的人护卫,总是不方便。奴婢这就出去联系,县主放心,也有五六十人,有的充作陪嫁的仆奴、工匠,有的充做行走的商人,护送咱们去徐州,已经是足够的。”
过得一二日,等陆慎不在节度使府邸了,就出发去徐州。林容手旁放着一张地图,去徐州,从水路去,必定过千荡崖。师兄啊师兄,你可一定要在那儿啊!
如此安排妥当,只等着哪一日陆慎外出巡视军营,只一连等了三日,都不见他出城去。
这日夜深了些,林容心里发急,也并不敢睡,命丫头们没差事的歇了,不必全熬着等人。一人静静坐在灯下,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青色飞虫,绕着琉璃灯罩,林容时不时摇摇团扇,免得它飞进灯罩里去。
不知什么时辰了,听见大门处婆子开门声,林容立刻站起来,迎到门口,见陆慎大步而来,心慢慢沉下去,见曲嬷嬷在旁,顿了顿,脸上犹浅笑着迎了上去,福身:“君侯!”
陆慎只嗯了一声,便跨步过去,沐浴过了,见林容低头站在床边,道:“安置吧。”
林容躺在里侧,见陆慎并没有别的动作,大松了一口气。
不多会儿,屋外万籁俱寂,只听偶尔虫鸣之声,陆慎呼吸匀称,林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微微叹了口气,翻身往里对着墙,望着锦帐上的流苏发愣。
蓦地,陆慎转过身子,一只手仿佛不经意间搭在林容腰间,在鬓发间低语,那呼吸声几乎贴在耳边:“你那日怎么到那小阁楼去了,那处本没打理的?”
林容屏住呼吸,喉咙发紧:“我……我走错了路……”
一面掀开绫被,问:“怎么就走错了路?那处小阁楼得特地撑船去才到得了?”一面又问:“白日叫人来问过了,你院里的一个小丫头说,你小日子已经干净了?今儿还吃了冰?”
林容闻言,闭上眼睛,不肯答话,重重掐着自己手臂内侧,
陆慎见她不敢睁眼也不肯答话,手上渐渐用力,又问:“我瞧着你那日倒还好,怎么晚间上药的时候倒……”
话未说完,他手腕一转,便把那妇人带到自己怀里,忽忆起那夜这妇人的香甜滋味,去捏她下巴,却触摸到一片冰凉的泪水。
陆慎脑子里轰的一声,立刻坐起身子来,犹不可置信:“你不愿意?”从前纵使这妇人口口声声说不愿意,但陆慎却觉得那不过是这妇人羞涩小意罢了,心里又怕他,并不觉得为真,反觉得颇有情趣。
说罢,陆慎见那妇人亦随之起来,坐在枕榻上,绿鬓低垂,眉尖微蹙,眸如秋水,香腮旁两团轻红,只默默流泪不语。
林容抬眼,见陆慎脸色已极为难看,她慢慢剥去自己身上的小衫,露出一片光洁来,轻起朱唇:“贱妾唯有此残躯,不能报君侯恩德万一。只求君侯念在妾身今日,他日能留崔氏一门性命,妾身必定感念不尽。”
只是嘴上说着愿意,那泪却流得更凶了。
陆慎默默瞧了她半晌,终是披衣而起,推门而去。
林容坐在床上,见大腿上那块儿嫩肉,几乎叫自己给捏紫了,长长吁了一口气,过得一会儿,听见翠禽进来:“主子,君侯怎么走了?出门口的时候,还踹了沉砚一脚。”
林容穿上衣衫,从锦帐里露出个头来:“真的走了?”
翠禽点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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