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嫂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怨气。
高眉娘丝毫不理会她的情绪,只是对刘婶说:“库房里丙字号第三层第二格,劳烦取来。”
刘婶便拿了钥匙,与喜妹取了一叠绣品,却是一堆试手绣——绣庄的人用边角料练手用的,黎嫂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集了这么大一堆。
高眉娘从里头抽出了一张手帕,黎嫂一看就知道那是自己的练手绣品,半个月前她想绣一只孔雀,但孔雀脸刚绣了一半就进行不下去,屡屡出错,最后只能放弃。
这时高眉娘将孔雀脸展出,说道:“‘广绣有针法,十类四十门’,你要绣孔雀脸,用了绕绣法里的打子针,这是对的。绣诀上说:‘绕绣打子针、扣结成圆形,底起兜绒线,圆粒自然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操作,她的动作极快,但每一个动作又都十分明晰:先将绒线迅速编成小股,然后从底起针,带起绒线后将绒线兜一个圈子,然后用针从下往上挑起圈子的一边形成索子,然后在起针附近落针,将索子打在绣地上,一个打子针就形成了。
这绕线针法是广绣基础针法之一,熟手工每个都会,但谁能做得像她这般快、这般准又这般明晰?更何况原来还有口诀!
高眉娘一边说着口诀,一边演示针法,不片刻间就将黎嫂绣不下去的地方给补回去了,一张孔雀脸竟然成型。
高眉娘一边绣一边说:“打子针不算什么秘密针法,但练到深处,也能生出巧妙的变化,关窍有二:一是索子落绣地时要避免露出针脚;二是打结的时候用力要匀称,这样才能避免打出来的圆子大小不一——正所谓‘索子落地藏针脚、打结匀称无大小’。”
可是索子落地针脚如何藏、打结的时候如何用力才算匀称,这就不是言语能说明的了,功夫练到深处,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表之于手,黎嫂的绣艺是十几年来自学的,她虽然下了苦功但苦无名师指点,都是这里听一句那里听一句,然后自己暗中琢磨,何曾有过一个大高手拿着她刺绣中难以突破的缺点弱点来手把手地指点?
这时且听且看,看得入了神,而高眉娘所说口诀更是赶紧记着,耳朵唯恐错过一字,眼里唯恐错过一针,刚才流下的眼泪干了都没顾得上。
直到高眉娘演示完毕将孔雀手帕递过来她都还没回神,拿着手帕不停地琢磨刚才的针法和口诀,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大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这一针要怎么下了!”
一抬头,却发现高眉娘身边已经围了七八个人,原来她失神的这段时间,高眉娘已经指导了三个绣工,这时正在给一个学徒指点直扭针里的扭针该怎么落——这直扭针乃是刺绣针法里基础里的基础,学绣的人几乎第一天就会接触,但这时再听高眉娘的讲解,看她为那学徒解说如何用扭针绣水波,每一针都是基础针法,但每一针都准确到完美无缺。
“用这扭针,要记住这四句口诀:‘或横或直或曲线,起针由下或右端,绣线微拧针贴紧,针脚遮盖有妙方。’”
高眉娘一边念着口诀,一边似慢实快地将波纹给绣了出来,那个学徒拿过绣地后大喜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一直不懂这一针怎么绣才好看,现在懂了,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高眉娘道:“我不习惯人家叫我师父,若不嫌弃,便唤我姑姑吧。”
那学徒忙改口:“谢谢姑姑。”
这时高眉娘抬头望向黎嫂,黎嫂的腰杆不自觉地就弯了弯,就听高眉娘说:“你刚才那句话,说的不对。”
“啊?”黎嫂都不记得刚才说什么了,一心只想着针法。
“对我们做刺绣活计的人来说,单子从来都不是根本。”高眉娘举起手来,两指间一根绣花针在阳光下闪出微弱的光芒,但这微弱的光芒却能挑动所有刺绣人的心,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双手上的功夫,才是我们的根本!”
“这双手上的功夫……才是根本……”
黎嫂怔在那里,好一会,才说:“是……高师傅……姑姑说的是!”
刘婶道:“高师傅技艺高超,又愿意指点我们针法,我们能跟着您学刺绣,那是老天爷塞银子进我们口袋了。往后高师傅让我们干什么,我们便干什么。”
几个刚才被指点过的绣工、学徒应声叫道:“不错,我们愿意跟姑姑做活。”
林叔夜画的那个大饼她们不知道自己吃不吃得到,但眼前这位高师傅传授的刺绣功夫,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旦功夫学到了手,那就是谁也抢不走的饭碗,几十个人谁也不曾见过有人能将刺绣针法解说得这样清楚明白,便是天底下有别的这般高手,自己又哪有福分再遇到一个愿意这样仔细教导自己的?何况在这里做活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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