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父母应该就是中国绝大多数父母的样子吧,父亲木讷,母亲絮叨。他们和他们的父母,父母的父母一样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靠着几亩薄田养活着一家人。
农闲的时候男人们聚在一起打打小牌,喝喝小酒,女人们聚在一起做做女工,聊聊八卦。农忙的时候大家先各忙各的,等把自己家的活干完了,看谁家劳动力跟不上了就一起出手帮忙。帮完忙了主家做上一顿饭,几家人一起乐呵呵的吃上一顿,下次别家再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也一样。
如果没有那场影响巨大的改革,我想我的父母也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一生扎根在那个小山村里。靠着那片贫瘠的土地养活他们的孩子们,父亲也会在农闲的时候跟村里的叔伯们一起打打牌。
而母亲则和婶娘们一起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做着女工,聊聊村里谁家的猪生了几个小猪,谁家的女儿嫁的女婿嫁得怎么样。
他们也许会支持学习成绩尚可的我继续求学,又或者会早早的给我找个木匠师傅让我学一身木工本领。在他们看来,天干饿不死手艺人,这句老祖宗留下来的古训是不无道理的。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会在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给我盖个新房子,再托村里的吴阿婆给我介绍村里或是隔壁村里的某个姑娘认识。
因为两家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那片不大的山村里,大家知根知底,而我们也曾经无数次在学校的操场上擦肩而过。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过程,自然的我们就在双方家长和十里八乡乡亲们的祝福声中喜结连理了。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会在我们婚后一年之内出生,农忙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会一起下地干活,孩子由母亲或是妻子照顾。她们一边看着孩子,还得负责给我们准备饭菜。
农闲的时候我就会背着我的工具箱到处去给别人做点零工,挣点钱补贴补贴家用。而母亲则会带着妻子用新出的棉花给孩子做一身新的棉衣,再给全家人一人做两双千层底的布鞋。
只是很显然,我们生活的那个距成都不到一百里地的小山村,并不能隔绝外界的声音。随着改革的深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了大山,近的去了成都,重庆,远的去了上海,北京,广州,深圳。
而刚刚成年的父亲也按捺不住他蠢蠢欲动的心,跟着村里的几个伯伯去了成都,去见到了那个更大的世界。在跟母亲结婚有了我和姐姐之后,更是为了满足日益增加的花销不得不去了更远的东北,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也正是这他这十几年的打工生活,让我的父爱一直缺失。好不容易等他回到身边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我的世界里好像已经不需要这个叫“爸爸”的人了。
而他面对一个身高已经跟他差不多,十几年时间里相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的儿子也是束手无策。就这样我们错过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光,也错过了我们父子生命里几乎全部的温情。
在那段野蛮生长的时光里,我一边带领着村子里同龄的孩子们上山下河四处为祸,一边努力的适应着父爱缺失给我带来的各种不安。父亲对于一个男孩子而言就像是一座灯塔,不管你在滔天巨浪里如何的随波逐流,如何的迷失方向,只要看见他,你就知道你应该往哪里去了。
而我的灯塔却迷失在了自己的航向里,一边努力的适应着日新月异的世界,一边牵挂着家里的妻儿老小。愁云爬上了他的脸庞,眉眼睛的英气逐渐被深深的沟壑取代,挺拨的身躯也日益佝偻。
在为数不多团聚的日子里,他总是会自豪的向我们讲述,他和他的工友们又一起盖了一栋多么的漂亮楼。而他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重要的角色,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而母亲一年里赊下的化肥,农药,种子,猪崽钱和我们姐弟的学费却时常让他面露难色。这个曾经用手里的砖块垒起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的汉子,不敢,也不能承认他无力搭起一家人生活的责任。
因为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他穷尽一生要去守护的人,单纯善良无欲无求的妻子和两个无知懵懂的稚子。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都无法卸下他肩上的重担,更没有办法面对一双双失望的眼睛。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咬牙坚持,不断的燃烧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一点点的挖掘自己的潜能。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他并不会因为你是弱者或者你经历过重重苦难就对你手下留情。他只会越发的变本加厉,直到彻底的倒下为止。可是偏偏有些人是不能倒下的,比如——父亲。
在中国,绝大多数的父亲都不会倒下,任凭生活如何的蹂躏,他们始终坚韧,始终屹立不倒。因为他们的羽翼之下,瑟缩着的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宁可燃尽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的希望。
同样的,我的父亲也不曾倒下,他用他佝偻的身躯为我们支撑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支撑着我们一家人对未来的憧憬。
父亲在我心里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符号,他目光幽怨深邃,背影宽大厚重,手掌粗糙有力。他深深的根植在我的心里,却又遥远得难以触及。父子这层关系决定了我们之间有着无比亲昵的关系,却又疏远得像两个陌生人。
我努力想要靠近却又总是被他的冷默吓退,只能远远的伫立在远方。我们的关系就像拱卫着恒星的行星,远远的围绕着转圈,却无法靠得更近。我想我们就是中国绝大多数父子关系的写照了吧,内敛,严厉,木讷,甚至是冷默。
而在城里为了生计打拼的父亲,也同样经历着他人生中的巨大不确定性。那些从父辈手里学过来的耕田种地的技能,在花样繁多的机器和设备面前明显是毫无价值的。而小学四年学到的知识,也同样不足以支撑他看懂各种图纸上那纷繁复杂的公式。
他只能用他孔武有力的身体去扛起一堆砖头瓦块,将他们一块块的堆叠成一幢幢高楼大厦。而他一生都没有机会住进那些他自己一砖一瓦的建起的大楼里,甚至从来不曾亲眼目睹过它们的雄姿。
因为当这些大楼被装典一新,准备迎接他们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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