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巷紧挨着衡阳的北城门,居住在此的多是贩夫走卒。这儿没有乌衣街的繁华喧嚣,放眼望去,尽是低矮灰败的杂院,以及身着粗布衣衫的人。
卫湘君的马车刚停在一处杂院外,迎面两个男人用门板抬着人就过来了。
“嫂子,您行行好啊,我丫头禁不住折腾!”
哭着追在后头的,正是珍珠她娘。
卫湘君掀开车帘那刻,门板被重重地放下,上头躺着的人晃了晃,差点被掀到旁边。
珍珠她娘挤了过去,半跪在地上,用怀里抱着的破絮将地上的人从脖子到脚裹,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家又不是白干活的,给两文钱!”
一个老妇上前,指节粗大的手伸向珍珠她娘。
珍珠她娘只顾着哭,也不出声。
老妇登时怒了,“老不修的,有脸骗我这外乡人。若不是街坊偷偷告我,我还不知,你家在这条街上本就有屋。你这闺女快不成了,舍不得脏了自个儿的地,跑来祸害咱们!”
哪儿都有爱瞧热闹的,这一会工夫便围了一圈,有的竖着耳朵听老妇掰扯,有的好奇地盯着门板上气息奄奄的女子。
“前头我瞧你们娘儿俩可怜,仨月没交租金,我也没说啥。你怎么就不知道可怜我呢?我寡妇失业的,就靠这几间破屋挣些嚼头。你哭什么,我还想哭呢!”
“我真没算计嫂子。本来这两日我便要带孩子走,谁想到她突然就不好了……”
“不关我的事!遇上你们,我倒了大霉!罢了!银子我出,租金我也不要了,以后咱见面就当不认识!”
老妇丢下一句,带着人掉头走了。
看热闹的也渐渐散开,谁也没上前问一声。
卫湘君下了车,走到珍珠她娘跟前。
“大姑娘?”
珍珠她娘一下愣住,抹着泪站起。
“还没回乡下呢?”
卫湘君隔着半人高的竹门,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这儿就是珍珠的家。
卫湘君记得,珍珠到西府的头一年,她娘累病了,卫大奶奶准她回去照应几日。后头卫湘君和碧雪来看珍珠,还到里屋坐了一会儿。
话说外头闹成这样,还有病人被搁在地上,可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没人一般。
珍珠她娘支吾半天,答不上来。
卫湘君也没追问,倒是站到那块门板边,瞧着地上形容枯槁的人。
两辈子加起来,卫湘君已有好些年没见过珍珠。
在她印象里,珍珠瓜子脸,柳眉杏眼,说话时一双睫毛不停地扑闪,漂亮又不失伶俐。
可这会儿的她瘦到了脱相,双目紧闭,死气沉沉。
珍珠和碧雪是一块进府的,甚至从最开始,卫湘君喜欢珍珠,胜过被她衬得笨嘴拙舌的碧雪。
珍珠会说故事,总爱提她娘的偏心。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她娘不惜把女儿送出去伺候人,就为了听人说,西府给下人的月钱比别处都高。
每回她说到伤心处,卫湘君和碧雪都能陪着眼泪哗哗地流。
珍珠优点太多,卫大奶奶一度还打算,要把她带起来,以后给女儿当左膀右臂。
可有一天,卫大奶奶突然说,蒋瑶珠身边少了个丫头,已问过珍珠,她也愿意过去。
卫湘君当然不乐意,甚至要跑去跟蒋瑶珠理论。还是府里的仆妇告诉卫湘君,人家早与蒋氏母女搭上了线。
卫大奶奶是嫌弃珍珠没有忠心,便顺水推舟将她送走了。
想想也可笑,珍珠应该是打着另攀高枝的主意,却落得今天这下场。
沾上蒋氏母女的都得倒霉,珍珠不过是自找的。
“姑娘能过来看她,珍珠死也瞑目了,她总在说,欠了姑娘情分。”
珍珠她娘哽咽了一声。
“她没欠我,欠的是她自己。”
卫湘君淡淡地道:“我也不是来看她的。”
珍珠她娘到嘴边的话,又被堵了回去。
“从前的事不提也罢,今日过来,我就为问一问,我师父到底哪里得罪你们,好心救下珍珠,却被反咬一口?”
可以瞧见,珍珠她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婶子这回到正修堂,可是早盘算好了,踩咱们一脚之前,先沾些油水?”
“姑娘,是我错了。您大人大量!”
珍珠她娘冷不丁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该死的是我,和这孩子无关!”
卫湘君不掩厌恶。
她最恨的,便是苦肉计。
没再搭理珍珠她娘,卫湘君蹲到珍珠旁边,掀了她身上破絮,又要扒开她衣领。
“姑娘,给她留点体面……”
珍珠她娘伸手要拦。
“不让我瞧,怎知她还能撑多久?”
卫湘君冷声问道。
珍珠她娘的手讪讪地收了回来。
瞧过了几处已溃烂脓肿的伤口,卫湘君替珍珠阖上衣裳,又将手搭在她的脉上。
卫湘君听师父说过,珍珠得了疮毒,是因为身上有伤没有及时治,拖到后头,从外症转成了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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