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凌元在奶奶待字闺中的房里睡得天昏地暗,还是宅子里的两位婢女一人端着一盆热水,一人两手托着丰盛的早点,才叫醒了这位少爷。
婢女是昨天调戏柳胥让的两位,她们昨日听说宅子里,来了一位老祖宗手把手牵的少爷,因为有活计在身,直到晚宴才见到本尊。
瞧见凌元的第一眼,可把两位宫女乐坏了,如果说柳胥让少爷的木讷,以及内向是她们争相戏谑的笑料,那眼前的凌元小少爷的样貌,则是俊美出了城郭城,美出了十里八乡了去。
睡眼朦胧的凌元打着哈欠,给两位婢女开了房门,便又懒散地往回走,有气无力道:“谢谢两位姐姐,把东西放下吧,我待会儿吃,哦对了,一会儿我吃完了,会自个儿送去厨房的,就不麻烦两位姐姐再回来收拾了。”
随后凌元整个人闷头扑倒进了被褥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柳家宅子从来没有哪位主子会睡到午时还不起床,凌元的这点怪异在两位婢女看来倒显得新奇好玩儿,但一点能调侃凌元的机会都没有,婢女们心中有些失望。
其中一个婢女胆子大,悄声走到了床边,伸着脖子瞧了瞧凌元的侧脸后,深深呼吸的同时,心头一个激荡,她睁大了眼睛走到同伴身边,不可思议道:“好俊啊,俊死个心肝儿宝贝咧。”
天下第一美人跟单允所生的孩子,样貌定然是一等一。
端早点进门的婢女偷瞄后,另一人更觉心痒,也想一睹凌元睡姿,可耳力极好的凌元不喜欢被别人夸赞,懒洋洋道:“姐姐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说罢,凌元将脸蒙进了褥子里。
被少爷发现小动作的婢女们没被责怪,心中窃喜,觉着少爷也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可突然有人急急忙忙从门外跑过,下一刻又折返,一手撑着门沿儿,大喘气儿道:“我说你们俩个怎么还在这里啊,老祖宗出事啦,你们快去帮忙啊!”
两位婢女一愣神,却是床上的凌元猛地翻身问道:“老祖宗怎么了?!”
那仆人跑得太快,脸色苍白得答不上来。
凌元哎呀一声,又问道:“老祖宗现在在哪儿?”
一位婢女赶忙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那仆人咕隆咕隆两口喝掉。
凌元匆忙拿过衣架上的外套,胡乱套在身上就往门外疾步走,边走脸色眉头紧皱道:“你前头带路!”
当仆人领着凌元到柳老爷子卧房时,门外头已经等着柳家所有人了。
有一位中年人跟妇女,是昨晚宴碰面的柳胥让爹娘,凌元直接跟在门口等待长辈对话道:“叔叔婶婶,老祖宗他怎么了?”
柳胥让的爹爹经商,早上刚出门做生意,接到消息也才匆忙赶回来,他对此一问三不知。
婶婶一直在家,她说道:“半个时辰前,父亲带着爷爷回来,当时爷爷昏迷不醒,婶婶也没有看病的本事,只能让管家赶紧去请大夫,现在大夫已经进去一刻钟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脾性难以控制的凌元急得跳脚,把门前的所有人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凌元发疯了。
柳胥让在凌元身侧,说道:“大夫是我跟管家去请 城里最好的,爷爷在里边儿陪着老祖宗,不会出什么大事,凌兄弟你稍安勿躁,先等大夫出来。”
凌元瞧不惯柳胥让的态度,人命关天的事在他听来,劝他的话就是闲话,他看了一眼柳胥让,算是听见了他的关心。
凌元来到门前,试着往里推了推,知道门从里边儿被反锁了,凌元也不愿打搅里边儿的人来开门,便捏出剑指,隔空切断了屋内的门栓,开出了一条缝隙,头就往里凑。
但他只看到房内陈设,凌元不死心,打算进去,肩头就被柳胥让拿住。
柳胥让好言劝说道:“凌兄弟,大夫在给老祖宗看病,不能有人打扰,你可别胡来。”
凌元别过头去看着柳胥让,眼神严谨道:“我朋友就是大夫,要死了的人我都在她旁边看过,也不一个都没死掉,我进去看看,你进不进来随你,只是别说话就好,医者诊病救人的时候最忌嘈杂。”
凌元的话里瑕疵得明显,有股让人想要冒火的冲动,但柳胥让心境好,不过倒吸一口气而已,就给完全承受住。
年长两岁的柳胥让没有说动凌元,手指缓缓松开了他的肩头,让他潜了进了屋内。
柳老爷子已经醒了过来,是服下了那枚丹药的缘故,体内源源不断涌出的精力,在此时看来,柳老爷子的脸色还算健康。
当凌元看到老祖宗光着身子,一旁的大夫坐在床榻旁,低头搅拌着碗里浓稠的膏药时,他被惊呆了。
只见老祖宗胸口一枚铜钱大小的窟窿眼儿,触目惊心地展现在凌元眼前。
凌元惊得说不出话来,却是老祖宗笑着与他说道:“把小元吓到了吧,老祖宗没事儿,就一个窟窿而已,来,到老祖宗身旁来坐。”
凌元两步跨到床边,却被那大夫皱眉训道:“谁准你进来的?门不是反锁了嘛?”
凌元与那大夫说道:“我在外头等不及了,就进来看看。”
那大夫性情比凌元还要暴躁,他恼怒道:“你给我滚出去,打扰我给老爷子上药的好时辰,老爷子要是有什么后遗症,你担得起这个责嘛?!”
凌元不解道:“你能医好就医好啊,干嘛要给老祖宗弄个后遗症?”
那大夫站起身来,气愤道:“我之前就不准任何人进来,你现在进来惹怒了我,若是坏了药效,就必须你来负责!你听不明白!?”
门外的人除了柳胥让外,都等着看凌元出丑,叔叔婶婶已经站进了门槛,神情像是关心,心中却是就等看好戏。
身为皇子的凌元打人没怕过谁,骂架更是深得奶奶的真传,他一把拿过大夫手中的药碗,是草药碾碎后的泥泞,他凑到鼻下一问,说道:“地笋、冬里麻、藏三七、铁包金,这四样我闻得出来,都是生肉助长的药草,刚才我隔老远也看了老祖宗伤口,伤口全是老祖宗自行道力止血,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凌元也没有了精力去怼大夫,转而神色忧伤地跟老祖宗问道:“老祖宗,你体内气血奔涌,跟平时的平缓,大不相同,在我认知的范围里,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我就问老祖宗,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那大夫暴怒,指着凌元痛骂道:“你放屁!我才给老爷子看过,哪里是什么回光返照?!你这是在诬陷我!”
对于大夫的怒骂,凌元置若罔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祖宗,直将老祖宗看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柳老爷子说道:“回不回光返照,那都跟严大夫没关系。”
柳老爷子给柳正卯努努嘴,柳正卯受意,强行带着大夫走出了屋子。
柳老爷子乐呵道:“孩子,老祖宗身体好得很呐,死不了。”
凌元站立不动,泪眼婆娑着,他张着大嘴喘口气,倔强道:“可老祖宗现在就是回光返照嘛!我在张莎身旁呆了那么久,她告诉我老祖宗的这种迹象,就是回光返照,绝对错不了。”
门外的晚辈们来到老爷子近前,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显然被凌元的说法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柳老爷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也就没跟凌元继续犟下去,身材高大的他光着膀子,突然像个没事人站起身来,说道:“看着孙媳妇儿跟胥让俩人,急急忙忙招来了大夫,老祖宗不想让人担心,所以才出此下策,没跟大夫商量就让他替我诊病。小元说得没错,伤口的确是老夫自行止住的流血,现在的老夫也的确是回光返照当中,时日只剩下三天不到了。”
这一说法令所有人如五雷轰顶,凌元更是紧紧地闭上眼,恨得咬牙切齿。
柳老爷子不可能告诉凌元是谁伤的他,并非凌颜是凌元的母亲那么简单。
整个下午里,柳老爷子的精神头还算好,怕自己走不动了,柳老爷子就领着两位曾孙出门吃豆腐脑,老琼华瞧见了老爷子来了开心得很。
这当年的第一位顾主,一连在老琼华的摊位吃了三大碗,才替他引来了第二位客人,老琼华是打心眼儿里感激,几十年了都不敢忘。
柳老爷子张望摊位,发现小柯不在,没有去打搅老琼华的生意,只是带着孩子们落座。
老琼华手脚麻利,率先用木盘子,托着三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给柳老爷子上了桌。
老琼华一边把豆腐脑搁在桌上,一边说道:“老爷子,今个儿小柯在家给她娘带着,就只有我来给您老上一碗啊,您可别嫌弃。”
柳老爷子笑道:“早不该让小柯天天跟着你了,以老夫来看啊,人家小柯才三岁半,这个年纪就是用自己的尿和泥巴玩儿的年纪,让个娃娃天天守着摊位,都不成体统了,以前老早就该说你的。”
老琼华眯笑着点头。
柳老爷子与凌元说道:“小元,胥让,你们也尝尝老琼华的手艺,老祖宗可是吃了四十几年呐。”
跟柳正卯差不了几岁的老琼华继续忙着去了,他听着背后的柳老爷子说道:“胥让,小元啊,老琼华的孙儿全名琼凤珂,今年才四岁不到,在老祖宗眼里啊,他可就是你们两个人的弟弟啊。将来老祖宗不在了,你们不仅不能欺负他,更要在他的前途上多与他帮助。老琼华跟他的儿子儿媳没读过书,老祖宗给他好的他不要,将来也就只能让你们多来往了。老祖宗这辈子就是靠回忆活着,要求也不高,将来琼凤珂可不能被人欺负,你们得盯紧了点,老祖宗九十四岁,就他爷爷一个朋友。”
能让柳老爷子这般挂念小柯,老琼华脸上笑容不多,却很真挚。
凌元跟柳胥让纷纷点头,然后这一老两小,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角上,一起吃着豆腐脑。
忽的想起了什么来,柳老爷子咽下一口豆腐脑,问道:“小元啊,胥让早在十几年前就让他爷爷给定了娃亲,再过两年,等杏家姑娘成年,他们也就成亲了,倒是小元你,可有媒妁之言了?”
一提起这个,凌元就很迷茫,他感觉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谁,张莎给凌元的感觉,像是很听话又很会照顾人的姐姐,想到此处他连什么是爱情都不知道了,只说道:“回老祖宗的话,还没有咧。”
柳老爷子说道:“你是星冥帝国皇子,国之储君,你娘有与你商讨纳妃一事?”
凌元啊的一下,难堪道:“老祖宗,这也太早了些吧,况且储君不还有我姐嘛,等她成亲了,你再操心我的事儿也成啊。”
凌元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神色有些感伤,老祖宗的日子已不多,他沉默了。
柳老爷子不在意,他语重心长道:“小元呐,你的性子跟胥让大不一样,挑媳妇儿一事儿,要是老祖宗像他爷爷一样也插手,你反而会心有芥蒂,可老祖宗有话要告诉你,这挑媳妇儿就要挑心里有你的,每天帮你把家里打理得整整洁洁,能过日子就好了。”
这话凌元大不赞同,他说道:“如果我不喜欢,我干嘛要娶她?”
老祖宗怪道:“不喜欢你干嘛去靠近人家,这俩人相遇,第一眼成了,就看她对你的心,对你好你还不娶,若是兜兜转转地两三回最后你不要了,你要别人姑娘怎么面对乡里乡亲的闲言碎语,这一辈子不就毁了?”
一天接连两次脑海里闪过张莎的影子,凌元沉默不语,想着她将来真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柳老爷子看凌元的神情,知道不简单,旁敲侧击道:“小元你也出去过好几次了,是不是有遇见过这样的姑娘?”
凌元抬眼看了老祖宗一眼,瞧见老祖宗那慈祥的面孔,说道:“是有过一个这样的姑娘。”
老祖宗追问道:“可是今儿个在屋子里提到的,那个叫张莎的大夫?”
凌元真觉得老祖宗神了,他惊讶道:“老祖宗怎么知道的?”
柳老爷子笑着说道:“能让你敢在老祖宗面前提出来的女孩子,能差了?”
凌元醍醐灌顶,性子尚弱的他,见到老祖宗这般夸奖一个脸面都未曾见过的人,让他开始极度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有一种老祖宗一夸奖张莎就会多一点喜欢给她情感,凌元感觉自己好混账,明明都分开了两次,为何还是斩不断?
凌元只向旁坐的柳胥让问道:“胥让哥,你跟杏家的姑娘感情很好吧,为什么我就觉得,我维持不了自己的感情?”
柳胥让则说道:“我跟杏青青没见过面,一切都是我爷爷打理着,他说好,我没有意见的。”
凌元眉头一皱,问道:“你都没见过,就要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
凌元同样质问自己,感觉对张莎太不公平,跟她什么都做过了,已经是把张莎给毁了。
柳胥让笑着说道:“爷爷偷偷带过杏青青的画像回来,是一位灵动的姑娘。”
可凌元的出发点跟他不一样啊,看过画像又如何,他还把别人张莎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都摸过,摸的时候也觉得很满意啊,也觉得很灵动啊,可为什么就又想着反悔呢?
柳老爷子也跟着笑,他才知道平时板着脸的义子对曾孙也会有私心。
体内归真丹的药效,持续挖掘自身的生命力,比起才服下那会儿,此时的柳老爷子觉得有些累了,他知道凌元可能还需要很久,才能搞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能给的他也给了,也不多话惹得小孩儿嫌弃。
柳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一些铜板,却发现眼睛看不清,便也不数了,一股脑地将同伴全都拍在桌面上。
柳老爷子眨了眨泛花的眼睛,两手从桌沿儿上撑起身来,说道:“吃饱喽,走,回家喽。”
凌元跟柳胥让俩人率先起身,发现老祖宗身形站不稳,就要往后倒下,俩人连忙伸手扶住,柳老爷子笑了笑:“老祖宗老了,不中用了,咱们慢慢走吧。”
柳胥让将老祖宗身后的凳子挪开,这样好走出来些,老祖宗趁这个空荡,叫唤了一声:“老琼华啊。”
正用勺子打着豆腐脑的老琼华停下手中活计,问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今天起,我就来不了你这儿吃豆腐脑了。”
老琼华得咧一声,爽快道:“那我给老爷子送到府上来,还是这个时间吃嘛,老爷子?”
老琼华并不会觉得会耽搁自己做生意,顶多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柳老爷子被曾孙们搀扶着,他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老琼华说道:“明天老夫就吃不下了。”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爷子等于告诉了他自己的大限,老琼华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吃了他四十几年豆腐脑的老朋友 在孩子们的搀扶下离去,那平缓的步伐,一点气力都没有地踩在地上,让老琼华看湿了眼。
…………
单璠的拜师学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发精湛,道法涉猎面积也越发广泛,点墨里的分水、搬山、蔽日、金符、招物、御空、遁地、借法等多达十余种她都有学习到。
用老道人的话来说,就算比起当日能将灵力外溢的云梦祯,单璠对道法的天赋恐怕也要高于她,这不是在跟单璠开玩笑,单璠自己内心知道这是事实,因为她的梦祯姐是个无神论者,自然就练不成心有神明的道术了。
不仅道法有成,单璠经过这些日子,三人中潜移默化的关系已经大变样,师傅还是那个爱无事就吆喝的师傅,可师哥却是成了少言寡语的闷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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