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允将凌元带到一处别院内,是一座拥有两层阁楼的安静之所。
当凌元醒来之时,已是第三天,正好过了他与自己的约定之限。
房间内,凌元躺在软床上,迷糊中睁开双眼,见四周家具装饰摆设得很讲究,以为自己回到的皇宫。
有一扇空窗开着,凌元躺在床上想要起身,却发现很困难,眼前所见场景比漫天僵尸的广场更真实,应是自己走出了迷幻,再细瞧窗外风景,青山绿水的风景如诗如画,凌元才意识自己在单族。
胸膛好似被一股大力压着,让凌元难以动弹,风吹进房间,凌元打了个寒颤,伸手将被子裹了又裹。
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已是初夏,身体怎会如此经不住风吹,捞开胸脯上的被子,见自己只着一件松垮内衫,内衫遮不全胸腔,凌元清晰地见到自己的胸膛呈暗红色,好似中毒一般,被吓得不轻,凌元不禁愣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凌元四肢用尽力气艰难起身,将就着被褥裹在身上,走出房门。
出房门的左手低洼处,是一个大院子,满院的青草地很有蓬勃朝气,凌元光脚踩着石阶走下,遥见院中心有棵古树,树枝散出的叶子将整个院子遮蔽一大片,好似一颗大蘑菇。
树下有石桌石凳,桌边坐有一人,凌元见那人模样,心中大喜,正是大叔在此饮茶。
单允见凌元出现在院门口,笑着对凌元招手道:“过来坐坐。”
裹着单薄被褥的凌元刚才没在屋子里找到水,正好去树底下找大叔要水解解渴,凌元捞了捞脚边被角,眼中只有大叔,周边的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放眼开阔,他径直朝大叔走了过去。
好大的一棵树啊,凌元站在树底下时,才发现这树的高大,眼光回到侧身坐着的大叔,凌元脸色苍白道:“大叔,我们又见面了。”
没等大叔再招呼自己,凌元伸手将石桌上倒扣的茶杯放在近前,只手拿起大叔身旁的茶壶,替自己斟满一杯,仰头一口饮尽。
单允递给了凌元一枚丹药,道:“昨晚你灵魂出窍,再晚一点来,可就得给你布置后事了,下回你真要再莽撞行事,神仙都救不了你。”
那枚丹药拥有异香,凌元拿在手中,只觉得比小姨炼制的还好很多,没成想日子过得可怜巴巴的大叔能这般豪气,凌元一口吃下,盘坐在石凳之上,模样十分随意道:“大叔,你可不知道昨晚我梦见了什么,简直要人老命啊。”
单允见凌元行为自便,笑道:“你啊,做事邋里邋遢的,碰到脏东西没收了你的性命,都是走了狗屎运,倒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凌元脸上挤出丝丝笑容,他裹着棉被说道:“我跟大叔还见什么外呢,若将来有机会,大叔来我星冥做客,保管大叔畅游皇宫五天五夜都没人说。”
二十几年前单允在星冥当官,值炼药师两年,住的是太上皇下令新盖不久的药师殿,整天的职责就是炼制丹药,极少出门,怕只怕单允单手也都数得过来。
但要说皇宫上下谁最清楚,恐怕他都没有当时的云锦逛得透彻,现下听凌元邀请,单允说道:“是啊,你是皇子殿下,皇宫是自己家,当然随便逛,随便看……”
凌元神情变得嬉笑,跟单允说道:“大叔,你别这么说,若你来了,我带你去看宫女们洗澡。”
邦的一下,单允赏了凌元一个大栗子吃,这小孩之前看着还中规中矩,怎么现在就这般德行了,当即教训道:“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客气了?今后要再让我发现你口无遮拦,你可别再大声嚷嚷地问我在哪里了,我也不想见你。”
俩人此时对视一眼,单允鄙夷道:“看我做什么,你灵魂出窍的时候没喊过我在哪里?”
吓死凌元了,他还以为大叔承认了自己是亲爹,原来是说这个,凌元的确梦中嘶喊着大叔在何方。
凌元龇牙一阵,没敢再造次,揉着被大叔敲痛的脑袋,说道:“偷窥宫女们洗澡我从来都没干过,我也是个乖小孩啊,只是出国之后发现好人都没好下场诶,所以想试着法儿地改变改变自己嘛。”
裹着的被子有些松,凌元自个儿紧了紧,他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单允听着就像曾经的自己。
当初单允独自出族历练,不到一天就被大哥安排好的李行给偷袭,之后更是三次遇险,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但他都没有改变自己的初心,现下听了凌元的一番身正却言不顺的歪理,是又气又好笑,抿了一口茶水,单允道:“不是有保镖的皇子嘛,怎么又成了吃亏的可怜小子了?”
凌元学着单允的模样抿了一口茶水,滋滋道:“那不都还是吹的,小叔技道再厉害,灵力再多高深,不也是个出门在外的公子爷吗,我跟你说哦,从崄巇山我跟着小叔到湘潭城,小叔他至少换过了三套衣裳啦。”
单允经历过太多人生的大是大非,但他没在凌元面前自诩前辈高人,只问道:“为何啊?”
凌元裹了裹被子,双手捧着杯子,吹一口气,喝一口水,说着:“小叔他太笨啦,见到可怜的人没衣服穿,就把自己的衣裳送人,他身子有病,久治不愈,还傻呼呼的。要是我还不如买一堆衣裳,遇见需要的人就发一件,何必折腾自己呢。”
单允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不是笨,你知道这叫什么?”
凌元不禁反问道:“不叫笨,还能叫什么?”
单允微笑道:“这叫会想,会做。”
凌元眼睛眨巴两下,不明其意,单允继续道:“善心世人皆有,有的人十岁遇到此事,就在十岁发善心,有的人二十岁遇到此事,就二十岁发善心,之后要么见怪不怪,善心少动,直至不再动念,要么一直坚守本心,广发善缘。”
凌元没反对,却又问道:“那大叔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的善心,之后是见怪不怪,还是坚守本心?”
“十六岁。”
单允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现在也没见怪不怪,若见到谁有困难,也是愿意出手相助。”
这话击中凌元脑海里的某个点,神情突然高涨道:“那我现在就有困难,大叔会帮助我吗?”
“找你的父亲吗?”
“是啊。”
单允摇了摇头,道:“我们可是有约定在先的。”
凌元恍然大悟,跟大叔约定好的两天之内,单族人不会打搅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凌元噌地一下坐起身来,问道:“那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单允喝一口茶水,道:“今早是第三天,时间早就过去了。”
“啊?!”
失望到泄气的凌元一下坐到石凳上,两边的浓眉端点下挑,神情无比动容。
自己不辞辛劳为的就是此事,现在时间过了,给凌元的感觉是自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父亲了,越想越悲伤,气息就越不顺畅,眼泪已不觉滑落,滴在了棉被上。
单允不愿如此对待凌元,可他有自己的顾忌,只怕会引来更不好的事。
单允伸手想要安抚凌元,却听见凌元问自己:“大叔,你说我父亲不来星冥认我就算了,可他为什么不来星冥看我啊,我好歹也是他的野种啊。”
听到凌元口带着俗词,想要警醒他,手到半空却又收住,便将手放在凌元颓废不堪的肩上,单允说道:“这就难解释了,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孩子,也有可能他其实来过星冥帝国,也时常看望着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凌元一把抹掉鼻涕眼泪,故作强势道:“管他呢,他不认我,不来星冥看我,我又何必挂念他这个没有一点责任心的爹,这个爹,我还不认了!”
单允喉头发出一声短促,才叹息一小会儿,这孩子怎么变化比谁都快呢,正欲喝水,凌元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道:“我认大叔吧!”
‘噗’
单允喝着热茶,差点没把自己烫着。
走廊里的一阵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
“轩哥,你看我脸上的伤疤还没好呐,那人现在就躺在隔壁房间,我刚才路过都看见啦,你得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以解我心头只恨呐。”
单璠的哭闹一阵一阵的,在谭轩耳边闹个没完,丫头决心要给凌元一个大耳刮子吃才肯罢休。
谭轩三十的人了,心境远超孩子气的单璠,他向同行的云梦祯问道:“梦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同行人中,云梦祯说道:“这人是咱们之前进店的小二,两天前他亲口承认在小璠的水杯里下了毒,但二伯知道后,没对他怎样,还将他放走,前天夜里又被二伯带了回来,睡在这院的房间里,也不知道他现在醒了没有。”
云梦祯说话向来中立,特别是在小脾气爱胡乱使的单璠面前,对凌元的话也没偏袒,可谭轩不同,单璠是他疼爱的妹子,现下找到凶手,谭轩是怒火攻心,鼻息冷冷道:“哪间房?梦祯你带路。”
云梦祯见谭轩动了火气,赶忙说道:“轩哥,你别听小璠这般说……这小孩当时说了不是有意加害小璠,他能来单族,为的也是当面对小璠认错道歉,可当时二伯在场的。”
“梦祯姐,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单璠急得不行,她脸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但凡时刻感受着,她的这口恶气就出不了,也就只能对症下药了,谁害得她这样,就照样讨回来。
但梦祯姐还将她父亲搬了出来,明显是想让她轩哥不敢下手,单璠上前一把拉住梦祯姐的衣袖,委屈道:“梦祯姐你别拦我,今天一定要让轩哥帮我出口恶气,你忘了轩哥因为此事,屁股还挨了板子吗。”
云梦祯也很心疼妹妹,说道:“小璠遭此大难,姐姐也想着替你出口气,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没感觉二伯不打算惩罚他吗,况且……轩哥见了他,恐怕也不会动手的。”
谭轩神情一刹,问道:“梦祯,什么意思?”
云梦祯抿了抿嘴,内心小小争斗了一番,道:“这店小二我们之前都见过,是轩哥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弟弟假扮的……”
“啊?”
谭轩惊得瞠目,三人静止前行。
单璠重重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自语道:“梦祯姐真是的,到底是那个坏小孩儿重要,还是我重要嘛,我可是在帮你啊……”
谭轩跟云梦祯不由地对视一眼,谭轩已知晓云梦祯对他情有独钟,云梦祯也知谭轩对凌元的姐姐动了情,两人心事各自从眼中跑出来让对方看见,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谭轩说道:“走,我们去看看他。”
单璠见谭轩神色好转许多,估计这场好戏多半以探望居多了,她不能以此一箭双雕,心眼儿过多的她不想再理会她这位好姐姐了。
云梦祯点头说道:“轩哥走前边儿吧,我跟小璠跟在后头就是。”
想想也好,云梦祯这样也容易劝劝单璠丫头,谭轩当即不停留,往凌元的房间大步走去。
见谭轩远去消失在了拐角,云梦祯走到妹妹身前,拿住她的双手,淡淡道:“我的好妹妹,姐姐跟你从小玩儿到大,妹妹对姐姐有多好,姐姐我还不知道吗,但姐姐始终都想着妹妹能够活得真性情,就像前些日子,妹妹不怕生死地去找打轩哥的人,在姐姐心中,那样的妹妹就是最好的……”
单璠不愿多想,只道:“梦祯姐你想说什么?”
“哎,妹妹以后可不能这样害轩哥为不义了,姐姐的心事,姐姐自会好自处理,妹妹插手进来,逼着轩哥当着你的面教训凌元,那今后凌澈还能待见轩哥吗?妹妹刚才就差点害姐姐不忠了,你知道吗?”
单璠听出责怪,倔强道:“我也是为姐姐好,若姐姐觉得小璠坏,以后可以不跟我来往便是……”
云梦祯听了气得笑了,食指戳了戳单璠的额头,怪道:“你这丫头,认个怂就这么难吗?”
单璠自知不对,却也不愿低头,只得望向旁处闭口不言。
姐妹俩听着传来一道声音:“要报仇是嘛,我凌元现在就坐在这里,让你三掌,你不将我打得吐血,我还不舒坦,要是支吾一声,我就是龟孙儿!”
这声自我宣言喊得凌元自己热血澎湃,身子逐渐开始暖和,凌元甩开膀子将被褥夹在腋窝,就等着谭轩上来讨晦气。
两姐妹神情各不同,云梦祯跨出几步,走到拐角处往院子望了望,见得凌元小脸气鼓鼓地站在树下,两手叉腰模样很不服气,而坐在凌元旁边的竟是二伯。
单璠的脾气火爆,这下听得挑衅,顿时火冒三丈,嘴上骂了一句:“真是一个狗腿子,害人不浅的狗腿子!今天非得好好出口恶气。”
单璠说着就要越过云梦祯,去找那凌元算总账,云梦祯生怕单璠惹恼二伯,连忙将她拉住,道:“小璠别冲动啊,你都没看见还有谁在,二伯在呢……”
单璠惊得脖一缩,伸头往拐角外的院子望去,果真见到父亲坐在树下饮茶。
在单允面前,单璠再厉害也不敢造次,可单璠硬的来不了,还有软的,见到凌元在自己父亲面前还这般嚣张,嘴里哼哼两声,就往院内跑去。
云梦祯拦之不及,看着单璠越过了站在原地不动的谭轩,她怕单璠动手,连忙跟了上去,却见得单璠指着凌元,跟二伯说道:“爹爹可真是偏心,这小子坏透了,爹爹不仅不帮女儿,还让他这么嚣张,可是觉得璠儿没有这小子好吗?”
单允放下茶碗,解释道:“璠儿是爹爹的小棉袄,在爹爹心中,谁也比不过你的。”
“哼!那为什么爹爹会把这小子又带回来,让他打哪儿来就打哪儿回去啊。”
单璠越想越委屈,流着眼泪哭喊道:“这小子把璠儿害的这么惨,爹爹凭什么三番四次地对他好,璠儿不干,璠儿不干嘛!”
眼前整个世界都是女儿的哭闹模样,单允却不恼,疼爱地从怀中拿出软帕,替女儿擦掉眼泪,语重心长道:“爹爹之前也生气,寻思着谁这么大的胆子,把爹爹的璠儿害得这么惨,想着揪他出来将他狠狠揍一顿……”
单璠指着凌元哭道:“那爹爹去打他一顿嘛!”
单允努了努嘴,微笑道:“可璠儿也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位凌元小朋友已经知道错了,爹爹就这让他跟璠儿道歉好不好?”
单璠抽噎几下,问道:“道歉可以,那我能不能打他?”
单允摇头道:“不能。”
单璠吸了吸鼻,望向凌元,嘴里哼哼几声,对单允说道;“好,爹爹你让他过来跟璠儿道歉,璠儿就不生他的气了。”
单允笑着摸了摸单璠的脑袋,抬手向凌元招了招。
凌元也在发孩子脾性,但他跟单璠一样,在单允面前一点脾气都不敢腻歪出来,同样闷气不出声,只听得单允对他说道:“凌元啊,知道怎么做吗?”
凌元低着脑袋,小半会儿才抬眼看了看单璠,见她直直地望着自己,想来正等着自己的道歉,开口道:“对不起,我脑子被驴踢了,以后都不害你了。”
单璠抬手揉着眼睛,心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但却没有那么激烈,揉完了左眼揉右眼,好一会儿却哭着笑了起来。
单允用额头蹭了蹭单璠的额头,赞了一声乖孩子,向云梦祯说道:“梦祯,你跟璠儿吃过早饭了吗?”
云梦祯没见过这种温馨场面,只觉得自己也快跟着哭了起来,听得二伯问话,回应道:“还没有。”
单允提议道:“这样,梦祯跟璠儿先去前厅等着,我先带凌元去换套衣裳,我们再一块儿去吃好吃的。”
单允带着三个孩子往门厅走去,途径还站在原地的谭轩,单允兴致好,说道:“正好,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见师傅兴致如此之高,谭轩应了一声,跟在大家伙的身后,没有说话。
一处校场附近,校场台面由花岗岩石切割拼凑而成,离地高一尺,面积之广,达百亩。
单族于十多年前改革,因为没有了老祖宗单修沭的插手,族长单施林的改革很成功,接近二十年的时间,单族大大小小的规矩完善了十七条之多。
单族每隔半月可以找族中人比试技道,未满十六岁者,胜的次数越多,越有机会被族中前辈带出族去历练,满了十六岁出胜者,可以拿到更好的由单族配发的兵器,丹药。
为防舞弊者,单族将比武记录在案,每天此地有二十到五十名裁判同时判分。
既然有了比武之地,也就多了医馆,酒家。
单施林还在校场周围搭建了铁匠铺,胜出者可立即领赏,各地方依稀处还建有绸缎铺,水果铺子,小孩喜欢的玩具坊,总之概括了族外大大小小各行各业上百种,经历过这些的在族长看来,也算是出族前的一段熟悉外族生活的契机
有一间豆腐铺子,单允一家人风风雨雨吃了近十年,也并非天天吃,但一月里总要吃上两三回,倘若妻子夏童不做饭的话,单允倒不介意天天带一家人来。
单璠知道要去哪里,还没有走近就开心了起来,云梦祯边走边问道:“小璠,是不是二伯带我们去的地方,做出来的饭菜很好吃?”
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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