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阳县令今日可说过得跌宕起伏。
他原本躺在小妾怀里喝喝小酒,哪知院子里突然从天而降一对男女。男的也不做自我介绍,劈头盖脸就质问他,烈日当空,为何不在县衙工作。
县令满脸迷糊,想问你谁啊,男的已经气势汹汹地发布命令,让他接收两百多名从顺泰一带逃难来的流民。
顺泰离这里隔着千山万水,凭什么要他接收?
县令正待再问,就听男子冷冷地说:“玩忽职守,纵情生涩,声色犬马,你这条命暂且记下,再处置不当,朕一并来取!”
县令听前面的罪名,还有些不以为然,以为是哪里跑来的“江湖大侠”,不知天高地厚地主持人间正义,但“朕”字一出现,酒醒八分。
他盯着男子,努力将对方的外形与传说中的南虞天子作比对,却是越比越惊心。
只是“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眼前这青年未免也太轻装简从,还是说,这女子足以以一当百?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有些偏斜。
虽然男子先声夺人,但身旁女子实在貌美惊人,县令刚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跳如雷,正待再看一眼,这对男女已跃墙而出,飘然远去。
他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里也空荡荡的,急忙回去问小妾,可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妾吓得不轻。她适才靠在窗边,也听到了对话,却不敢直言,只说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县令喃喃道:“所以适才的确来了一男一女?”竟是在怀疑自己经历的真实性。
他匆忙换好衣服,回到府衙,叫来衙役,命他们去西南方向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大批流民过来,心中又恨沿路的县令不干人事,将这样的烫手芋头丢到自己手里。
衙役出去不过半刻钟就回来了。
县令大骂:“混账!偷奸耍滑到本官头上,这么点时间,你也能飞来飞去啦?”
衙役十分委屈:“徐村村长来了,他说他们村的猎户看到了流民。”
县令忙让人把徐村村长叫进来,转头又问师爷,徐村在何处。
师爷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地形。
县令说:“就地安置如何?”
师爷大惊,忙请他三思。安置流民虽然能够增加人口,但有一定的风险。南虞匪盗猖獗,也不是没有山匪冒充流民,抢劫县城的经历。
其实安置两百个流民不是难事,但县令既怕那飞来飞去的就是皇帝本尊,又怕自己被江湖人骗了,引出后患。
正为难,衙役又进来了,说金公子带着个公子求见。
县令正想说什么金公子逊公子,师爷已在旁边提醒,金公子是做茶叶生意的富商,在当地商圈十分有名。
县令想了想,将流民这烦人的事搁置了,决定先见纳税大户。
裴元瑾从上到下已然换了一身衣服,虽是普通衣料,但在颜值、身材、气质的衬托下,依然卓尔不群,段谦则改头换面了一番,面容平平无奇,站在旁边,犹如侍从一般。
故而县令一进门就奔着裴元瑾去了:“哈哈哈哈金公子久等。”
只能看到县令侧脸的段谦:“……”
裴元瑾说:“向右转。”县令呆住:“啊?”
段谦已经凑过来:“上次与县尊一别,已是去年的事了,县尊风采如昔啊!”
县令顿时明白自己闹了乌龙,尴尬地笑笑:“哈哈哈,金公子却更胜往昔,令人不敢相认啊。”
两人客套了一番,段谦说明来意:“老母受菩萨托梦,让她救苦救难。可县尊治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哪有苦难之人?恰好有伙计在徐村附近看到了外地逃难而来的流民,想来是县尊官声在外,才有流民不辞千里赶来投奔啊。想来菩萨梦中说的便是这件事,我便替老母做主,捐一百石粮食,协助县尊安置流民,也算锦上添花。”
县令想:怎的又是这件事。这两百流民到底什么来头?天上神仙,地上君王都要为他们说话。
他原本怕皇帝是假,流民是江湖人的计谋,如今听了段谦的话,心中便拿定了主意,先将流民手下,日后若有差池,便将这金公子推出去,说他勾结流民,图谋不轨就是了。
如此一想,他顿时脸上笑开了花:“令堂福泽深厚,才能得菩萨托梦啊。”
事情就这样成了。
老农劫持谭不拘的时候,许多流民就在旁边,当下惊恐不安,生怕因此牵连自己,见有官府愿意收留,自然是感激不尽。他们由几个老人领着,给傅希言他们磕了几个头,便老老实实地走了。
余下的那老农被小樟一拳打回纸人原形。
傅希言带着人进城与裴元瑾会合。
段谦在暨阳县有座大宅子,平时不太住,但仆役如云,很快收拾好了房间,迎接他们一行人。
大概是裴元瑾与他走了一路都没有拔剑,他便默认这桩合作成了。他将仆人都赶到外院,又将其他人安置到后院休息,花厅只剩下他、裴元瑾和傅希言三人之后,擦掉了脸上的碳粉和胶痕。
傅希言发现他的容貌正合了那句话“一白遮百丑”,人一白回来,就好看了很多。
他和裴元瑾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裴元瑾看着他:“但另半句是不对的。”
嗯?什么另半句?
傅希言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然后“一胖毁所有”就自然而然地跟了出来。
傅希言:“……”
他瞪向裴元瑾。
裴元瑾笑着捏捏他的脸。
傅希言“嘶”了一声:“你的手好烫啊。”
裴元瑾愣了下,立马将体内自动运转的真气调回真元处,再握傅希言的手,便恢复了常温。
傅希言不免担心。当初虞姑姑说过,裴元瑾要晋升武王,必然需要他的配合,如今一切都打乱了,也不知会不会造成后果。
他心中有很多话要对裴元瑾说,可之前在一片山林里,到处都是人,实在不好找机会——当然,更主要的是他内心始终有些惶惑不安,犹犹豫豫,想说又有些不敢。
或许,这边是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傅希言反握住裴元瑾的手,身体默默地靠了过去。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肩膀位置。
段谦擦完脸,正准备谈正事,看到黏黏糊糊的两个人,舌头顿时也黏黏糊糊起来,好像张不开口。他干咳了好几声,又喝了口水润润喉,才说:“经过此事,本公子经营多年的身份,看来是要保不住了。”
傅希言非常给面子地接了个棒:“为何?”
“待你们‘杀了’梦春秋,万兽城必然会派人调查。你们带着流民下山,我又与少主去了县衙,随后县令就安置了流民,我这个‘金公子’必然会成为他们调查的首要目标,未免露马脚,我到时候也只能跟着遁去了。幸好我一直以‘金公子’自居,面容黢黑不起眼,只要二位不说,就没人会怀疑我是段谦。”
他这么说,自然心存试探,看裴元瑾是否有意将自己与梦春秋的关系捅出去。比起金公子,诡影组织的段谦才是他真正经营多年的。诡影组织情报网遍及北周南虞,十分好用,若不得已弃之,那才真的令他大感肉痛。
裴元瑾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难得开口道:“有个条件。”
段谦早有准备:“请说。”
裴元瑾道:“调查诡影组织首领是谁。”
段谦不假思索,痛快应承:“你不说,我也在查的。不然,你们想想,既然首领说韦立命天生反骨,我为何还要将他留在身边重用呢?他既不是吕布,缺之不可,我也不是董卓,浑不怕死。”
傅希言恍然:“你是在借他之手调查?”
段谦点头,随即叹了口气:“可惜,韦立命手段平平,我为他铺了许多路,依旧无法接近首领。这次他投靠储仙宫,又令首领对我生出怀疑,只怕调查之事更难进行了。”
这话真假难辨,毕竟韦立命本事不小,段谦身为上司,爱才惜才,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反骨……哪个主公不是用人前欣喜若狂,觉得之前的背叛都是为了给自己让路,被背叛了以后才懊恼万分呢?
极可能是事后找补,取信于他们罢了。
但双方眼下要合作,傅希言也不会傻得点出来,笑笑道:“看来段公子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段谦说:“倒也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诡影组织首领善设机彀,得罪了大半江湖,自己却安然隐身暗处,为这样的人做事,我自然多留几分心眼。”
这话讲得便十分实在了。
傅希言看看裴元瑾,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正式接受了话语权:“你潜伏多年,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段谦说:“韦立命知道的事,我也知道。”
傅希言故意使诈:“哦,哪件?”
段谦笑了笑,缓缓吐出三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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