浐河画舫近一年才盛行起来,背后东家都是镐京城内有名的秦楼楚馆。在楼无灾出事前,每当夜幕降临,那画舫排成一列,将浐河点缀得犹如落下九天的星河。当小船缓缓行进,风中传来袅袅歌声,捎带着细语嘤咛,欢声笑语,好一派不知人间愁苦的喜乐景象。
只是楼无灾出事后,这里便派驻了金吾卫,那一个个冷面持刀的凶相,像打破梦境的煞神,哪怕莺莺燕燕在侧,也会产生被迫寻欢作乐的错觉,于是生意一落千丈。
傅希言坐着马车抵达河岸时,大多数画舫还停靠着。
寿南山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路过一条又一条画舫,终于在一艘单层高的小船前止步。之所以说是船,因为它实在格格不入。外表朴实无华倒也罢了,船一眼望底,上面没有半个人。
傅希言望向寿南山,试探着问道:“这是一条……渔船吧?”
寿南山自觉劳苦功高:“要在这里找一条客人自己划的船实在不容易。”
“……那你又何苦为难自己,为难别人呢?”好不容易来坐一次画舫,你居然要我自己划船?
寿南山催促道:“来来来,快上船。”
“上船前还有一个问题,”傅希言两条腿坚定地留在原地,“既然是坐渔船,我们何必赶个月黑风高呢?”
“免得引人注目。”
傅希言:“……”这话说得,他一会儿不讨论个改变世界格局的大议题,都不好意思从船上下来了。
他扭头,刚好见隔壁画舫也有客人来——客人伸出手,搭着船娘的手,借力踏上甲板……
裴元瑾足下轻点,抱着狸猫跃上船头,回过身来,傅希言有样学样地伸出胖爪,抓了个空气……
裴元瑾微微扬眉,似乎在问你在磨蹭什么。
……
是啊,他在磨蹭什么!这气氛撞鬼不等于人一定要撞鬼!
傅希言依稀听到寿南山轻笑一声,忙一个纵跳,跳到了船上,船吃力地晃动了下。裴元瑾说:“回去让寿南山给你拿一本轻功秘籍。”
虽然缘起嫌弃,但结果是赚了。傅希言道谢道得真心诚意。
船桨还放在船板上,船已被寿南山一掌清风,轻轻地送了出去。清凌凌的河水从船的两边流过,渐渐投入到深沉的黑暗中去。
傅希言有些慌乱,朝着岸边喊:“你不上船?”
寿南山朝他挥挥手。
……
傅希言慢慢地转过身。
裴元瑾已经惬意地找位置坐下来。
摇曳着一盏油灯的渔船与画舫停在一起时,十分不起眼,可在这昏天黑地的夜色中,又有几分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采。
傅希言忍不住问:“你不意外吗?”
裴元瑾反问:“你没料到吗?”
傅希言:“……”
要说完全没料到,也不至于。说料到吧,心里总还存留着一丝丝“寿南山是个正经人”的侥幸。
他叹了口气,自觉地拿起桨,轻轻地划起来。
一眨眼工夫——
他们就与寿南山重逢了。
寿南山干笑道:“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是啊,快上船吧。”
“人生的小船,三个人太挤了。”
傅希言看他又要出掌,忙道:“等等,容我多嘴问一句,我们该往哪边走。”
寿南山说:“哪边都好,离岸远点就好。”
又一掌送出。
怕他又走回头路,船直接被送到河中央。
傅希言拿着船桨,用力地划着。船开启自转,转着转着,傅希言都快吐了,突然怀中窜进一只猫,手中的船桨被裴元瑾接了过去。只见他随意地划了两下,船就开始正常行进。
傅希言惊讶:“裴少主会划船?”
裴元瑾说:“看了错误示范,就会了。”
傅希言:“……”怪不得自己在这里表演半天都没人阻止,原来是在学□□结。不过让储仙宫少主划船的待遇,也不是人人有的。
他心安理得地撸猫划水。
船离其他画舫拉开一段距离后,裴元瑾放下船桨:“听说你有问题想问?”
傅希言点头:“你为什么会答应来画舫?”
自己答应是为了问问题,那裴元瑾呢?总不会是为了学习划船吧?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只能问一个问题,你确定要问这个?”
……
傅希言发现自己有个极不好的毛病,就是嘴上放弃,脑子却还在寻根究底,就比如现在——他嘴上说着我要问别的,脑子却想着裴元瑾在回避这个问题。
可为什么要回避呢?
一系列的猜测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浮现在脑海。话说,现在的气氛真的很像约会啊。
裴元瑾突然说:“你脸红了。”
渔船上的灯笼虽然不大,却架不住他们位置坐得好,刚好将彼此照得清清楚楚。
傅希言眼睛不自在地左顾右盼:“晚上风大,吹出的高原红。”
裴元瑾朝狸猫招招手,猫轻轻地摇了摇尾巴,依旧蜷缩在傅希言的怀里。
傅希言正想着要不要主动把猫还回去,可是孤男寡男一条船上,手里不抱着点啥,总觉得有些尴尬。正犹豫,裴元瑾已经起身,从床上小箱子里拿出一套茶具。
小炉子一点,傅希言看裴元瑾要往河里舀水泡茶,忍不住道:“也不知道会不会舀到别人往河里吐的口水。”
裴元瑾伸出的手一僵。
傅希言说:“万一还有人撒尿……”
裴元瑾将瓢丢回了箱子,默默地看着他。
面对着这样一双犀利又好看的眼睛,傅希言声音顿时小下去:“我只是提出河里合理的可能性。”他嘿嘿干笑两声,朝着手呵了一口气,两只手互相搓了搓,眼神四下飘着,不敢与他对视。
裴元瑾突然站起身。
傅希言心中一惊,回想自己刚才的动作,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般电视剧进行到这里,女主感觉冷,男主就会……脱、衣、服!
如果他这时候脱下大氅,自己该如何拒绝?如果无法拒绝,那后续剧情会不会犹如脱缰的野马……发展到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我不……”
一个“冷”字还没有出口,裴元瑾已经踏波而去。
傅希言:“……”
走得这么果决吗?
万一他说的是“不是不可以”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冲动啊。
他对着空荡荡的河面,默默地坐了会儿,不禁懊恼道:“唉,冲动了,早知道就该先问莫先生和容姑娘的消息。”
管什么裴元瑾为什么答应来画舫啊!
这是一个直男应该关心的事情吗?
他都被寿南山带沟里去了!
……
冬夜河风凛寒。
他缩在船上,闭着眼睛按太阳穴,左脸颊突然被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下,他慌忙睁眼,见裴元瑾一手拎着一壶温酒,刚刚碰脸的就是右手那壶。
他接过来:“你去取酒了?”
裴元瑾坐下来:“你不是嫌河水不干净?”
人一回来,傅希言就全然忘了自己刚刚的忏悔,嘴贱地说:“万一酒也是用河水酿的呢?”
裴元瑾说:“那就是你的命。”
傅希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过不去?
拔出瓶塞,仰头喝了一口。这酒口感极为绵软,像前世的鸡尾酒,还有淡淡的桂花香,不醉人,但宜人。
“好喝。”
他忍不住又喝了两口。
裴元瑾还拿出一包花生。
傅希言抓了几颗,就听他问:“是杨家酒馆的炸花生好吃,还是这个好吃?”
杨家酒馆就是他和楼无灾两次谈话去的那家。
傅希言愣了下,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和楼无灾每次都是去谈事。”
而裴元瑾似乎也不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两人就着一人一壶酒,默默地吃着花生。
夜色美好,叫人不忍打扰。
傅希言望着浩瀚星空,心中淡淡惆怅:我有两个问题,不知道该什么时候问。
“你可以问了。”裴元瑾适时地送来台阶。
傅希言想问的很多,但如何问,却是个问题。他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弯,问出口的是:“当初莫翛然是怎么收的四个徒弟?”
裴元瑾说:“不知道。”
傅希言:“……”
傅希言跟他碰了个瓶:“走一个!咱在好好想想。”
裴元瑾表情略有些无奈:“傀儡道本就行踪无定,莫翛然也是做了几件大恶事后才受正道关注。他如何收的徒弟,只有他和他的徒弟才知道。”
“他做了什么大恶事?”
“他曾将一个村变成了傀儡村。”
“什么?”
裴元瑾冷声道:“小神医鄢瑎途径一个村庄,发现整这个村庄上下一百六十九口人都被变成傀儡,且有两年之久。他们的至亲好友来往频繁,却未发现异常。”
傅希言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傀儡道,万物可驭。驭人是傀儡王的标志。世人猜测,他是为了晋升傀儡王。”
傅希言一想到身边可亲可敬的人突然之间就被人控制了灵魂,自己还毫无察觉,就寒意萦绕胸腔:“怎么才能知道这个人有没有被傀儡道控制?”
裴元瑾说:“有人控制时,蛊是媒介,人由操控者控制一举一动;无人控制时,蛊会根据以往的记忆做出相似的反应,却不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做出对应的反应。”
这听起来就和没说一样,傅希言问:“有没有类似喝了雄黄酒就现形的办法?”
裴元瑾摇头:“雄黄酒?不曾听闻。”
傅希言想:如果自己测试亲人,一定要说一个前所未有的爆炸性议题。他又问:“铁蓉蓉会不会是容家人?容家有没有差不多年龄的可疑人选?”
储仙宫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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