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江涛,??灰沉的天,寥寥数只飞鸟掠过。那片翻飞的雪白衣角,落在桑洱的眼里,??轰地一下,让周遭的嘈杂,都远去了。
算算时间,??这时候的谢持风,已经过了十岁。
与一年多后,??在大禹山杏花林和桑洱一号马甲相遇的他,??已经非常相近了。
的确,??在原剧情里,是写过谢持风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白月光,??就是在他十岁第一次下山除祟时。
这一别后,谢持风跟着同门除祟。打算结束之后,??再去找白月光叙旧。
孰料,此次的同行下山的郸弘深,为了给自己的小青梅找温养血脉的珍稀奇药,??坚持在妖兽巢穴里多留了一天,??导致谢持风晚走一天。
等他去到泸曲时,??看到的就只有一座烧毁的秦宅了,白月光也不知所踪。
这也是谢持风和郸弘深结下旧怨的原因。
前前后后,全都串起来了。
被别人盯着,??或多或少会有感觉。谢持风似乎察觉到了有视线落在自己侧颊上,随眼看了过去。
在人海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掠入眼帘,谢持风的目光乍然凝固。仿佛因为难以置信,那张冷淡平静的美人脸,??也有了明显的波动。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渐渐加开步速,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急切,拨开了人群,快步朝她跑来,像是怕她会消失。
也就十几步路的距离,一眨眼,两人之间再无闲杂人等的阻挡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桑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仰起头,冲他露出了笑容,率先喊了他一句:“持风。”
她还记得他。
不仅记得,还能在茫茫人海里,一下子就认出他。
谢持风的心口一热,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且骤然重逢,他忽然间不知道该叫桑洱什么,憋了半晌,竟是拘谨地喊了一句:“秦小姐。”
在秦家借住的时候,谢持风只认真地喊过桑洱一次,而且喊的是“姐姐”。
现在,这句软糯的称谓,根本叫不出口了。
果然符合他的性格,桑洱忍不住笑了起来,当面点破:??“你那时候不是喊我姐姐的吗?这么生分干什么。”
谢持风眼睫颤了下,耳根微热:“我,我只是……”
“行了,只是逗你。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桑洱缓了缓神色,柔声道:“持风,当年你走得那么急,我都没有好好和你说句再见,之后也一直很担心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沉浸在重逢的目眩和喜悦里,但听到这句话,谢持风的神思就瞬间被拉了回来,目光一凛。
当年,他就怀疑过,自己被送走究竟是谁的主意,很想当面问问。只是,后来在机缘巧合下去了昭阳宗,成为了箐遥真人的弟子。因仙门有令,在结丹之前不可下山,这三年来,再无机会当面求证此事。
今天是他第一次随同门师兄师姐下山除祟。没想到,上天安排,竟会在这里碰到她!
听秦桑栀说的话,可以听出来,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谢持风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邪性的人的身影。
这一思索,他的停顿已超过了两秒。
面对桑洱变得有点疑惑和担心的表情,谢持风回神,立刻答道:“过得好。”
桑洱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在箐遥真人身边,谢持风不会受苦。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他的衣襟和佩剑上,笑道:“这是昭阳宗的校服吧?真好看,好适合你。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师门下山除祟。”谢持风简洁道,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四处看去,没看到预想的裴渡,微微皱了皱眉。
他记得,三年前,裴渡就像块狗屁药膏,总是跟着秦桑栀。
如今,秦桑栀外出,离开了泸曲,却没看到裴渡在她旁边,还真稀奇。
难道裴渡已经走了?
谢持风迟疑了下,黑眸看着她,道:“怎么没见到那个叫裴渡的人?他不在你身边了吗?”
“……”桑洱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点头,撒了谎:“对。”
就在这时,桑洱带着的随行小侍女挤开人群,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那边的艄公说现在风变小了,马上可以出船,我们得赶紧,一会儿风变大了,我们可能天黑前都到不了泸曲。”
与此同时,渡口远处的一面旗帜下,传来了一道喊声:“谢师弟,你在做什么呢?我们该走了。”
桑洱往那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一行雪白衣裳的仙门子弟,其一人赫然就是郸弘深。她善解人意地对谢持风说:“你的同门在叫你了,你快去吧。我也要上船了,等你闲下来了,再找我叙旧也不迟。”
谢持风皱眉。
此地人多吵杂,远处的人不断催促,彼此都急着要走。
而当年的事,三言两语也都说不清。
因为早已领教过裴渡的恶劣,谢持风本来打定主意,如果裴渡这个两面派的危险人物还在秦桑栀的身边,那么,即使她很难一下子相信、即使只能吊着她胃口,他也会立刻告知她真相,并提醒她,要小心此人。
但现在,裴渡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危险源已不在。
不如就像她说的,等他除祟后,再坐下来,从头至尾,一口气地对她把事情都交代一遍吧。
谢持风终于下了决定,不忘再向桑洱确认了一次:“你现在还住在原本的地方吗?”
桑洱点头。
“好,过几日我会上门拜访,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现在……我就先告辞了。”
谢持风与她道别,转身没走多远,后方的人忽然喊了他一句:“持风。”
谢持风脚步一顿,回头,疑道:“怎么了?”
江风凛冽,吹拂着桑洱那袭披风那圈毛领。她的脸颊被衬得更小,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桑洱认真地看了谢持风一会儿。
不知道算不算孽缘,秦桑栀和青竹峰的桑洱,这两个与谢持风关系甚大、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的角色,竟是由她扮演的。
在这之后,桑洱想不到他们还能有什么交集。这估计就是她和谢持风最后一次正儿经的对话了。
隔着人海,桑洱最终只是对他笑了笑:“没什么,保重啊。”
谢持风并没有察觉到,这是一句永别。
颔首,最后看了桑洱一眼,就转身,走向他的师兄师姐们了。
渐行渐远。
江上风浪甚急,还添了几分惊险,回程比去程更快。
抵达泸曲时,是深夜时分。正好距裴渡生辰还有两天,因为知道桑洱给他庆祝的惯例,府的下人都提前在给家里布置,装点得十分有气氛。忠叔年纪大了,满脸慈祥地背着手在指点大家干活儿。
桑洱没有叫停他们。回了房间,就对系统说:“系统,修改原30字这个权力,我现在就要用。”
系统:“没问题,宿主,马上给你加载原。”
空气里,仿佛光墙,浮现出了半透明的原片段。虽说可修改字数颇多,但某些重要的剧情依然是固定着不能修改的。譬如不能把“秦桑栀死了”换成“秦桑栀活了”。好在,桑洱也没打算动这部分。
系统观察她的动作:“说实话,宿主,我有点惊讶你会修改这些地方。我以为你更多会用在自己身上。”
桑洱摇头:“没什么必要。现在这样比较合适。”
这一次,桑洱花的时间比上回要多得多,敲打、计算,最后通读一遍,终于点了提交。
天已经微微亮了。
桑洱默默地思索了一遍后面的剧情。
根据剧情,裴渡约莫会在他生日的那天下午回来。距离那天,还有一日多一点的时间。
这也是留给她最后的时间了。要及早准备……剧情里的那个东西才行。
今年的寒潮,来得比往常都早。
十二月初,冷风萧瑟,天凝地闭。尤其是入夜后,夹着冷霜的雨,打得人骨头缝儿都在颤。
这天夜里,泸曲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雨点稠密。还未至眠时,路上已没什么人了,许多铺子都早早打烊。金器珠宝铺子的掌柜靠在柜台边打瞌睡。忽然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叫醒。
“啪”的一声,一个沾了水珠的钱袋抛到了他的台面上。
掌柜一怔,抬头就瞧见了一个被冷雨打得半湿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打眼的衣裳,褐发上沾了晶亮的水珠,脸也冻得有点苍白。微微抬起下巴,说:“把你这里最好的戒指都拿出来。要金的。”
……
半个时辰后,裴渡拿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出了铺子。
雨恰好停了,趁这个时候,裴渡加速往家里的方向走去。脑海里浮现出盒子里的东西,他不由咧了咧嘴,颇为满意自己的眼光。
从盒子到戒指,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连这身衣服,也是新换的。
过生日,就得穿新衣服,这是秦桑栀教他的。
原本按照正常的速度,裴渡是明天下午——也即是他生辰当日才会回来的。可想起出发前桑洱说的话,他神差鬼使地开始挤压时间。每日睡少一点、跑快一点……就这样,硬生生挤出了大半天时间差,在生日前夜赶回来了。
不知道等会儿她看见他早回来了,会是什么表情。会很高兴、很惊喜吗?
哪知道这鬼天气今天注定和他过不去。在半路上,天气毫无征兆地一变。电闪雷鸣,大雨扑面而至。
这四周一点遮头的地方也没有,裴渡脸色猛变,嘴里咒骂了一声。这一路上虽说非常爱惜自己的新衣服,可在雨来的瞬间,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将锦盒护在了怀里,用衣服挡着盒子,快速奔跑了起来。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府邸前。府门紧闭,院墙之内,漆黑安静,灯火昏暗。
裴渡微一挑眉。
才这个点儿就没声音了,是都睡了吗?
夹着盒子,正要开门,忽然又犹豫了下。将盒子里的那枚戒指拿了出来,藏在了手心,显眼的锦盒则塞进了乾坤袋里。
沉重的府门开关,于黑夜里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裴渡放下了门闩,哼着歌,步伐轻快地往府邸深处走去。
绕过了一个弯角,“噗嗤”一声,仿佛丝帛绽裂的皮肉被捅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裴渡的步伐猛地一刹。
一把尖锐的长剑,刺入了他的左肩里。
鲜血“咕噜咕噜”,从剑刃与皮肉的间隙里冒出。
雨早就停了,夜空的电光绽开,乍亮的白光,照亮了另一端,剑主人那张全无血色的脸:“裴渡,杀了我养父的人,是不是你?”
连绕弯子都没有,就这样直接地问了出来。
撕破了三年多来平和的梦境,也解释了这把剑为何会突然向着他。
“……”裴渡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肩伤,忽然笑了一声:“过了今晚我就二十岁了。姐姐,你就给我准备一份这样的礼物,我可真伤心啊。”
顿了顿,他抬目,环顾了这安静得仿佛没人的宅邸一眼,阴恻恻道:“我就说呢,怎么那么静。其他人呢?他们都走了?姐姐还真是准备充分啊,怎么,怕打起来的时候,我会伤了你的好家奴们?”
这三年多来,面对桑洱,裴渡的脸上,已经几乎不会出现这样阴鸷的神色——或许该说他装得很好。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不加掩饰地将内心涌动的暗黑情绪,表露无遗。
肩膀涌出的热血,很快就将裴渡这身新衣服,染出了一块难看的、深色的血渍。
但本来就被雨弄湿了。再脏一点,似乎也无所谓了。
裴渡突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去他妈的过生日,去他妈的新衣服。
桑洱咬了咬牙:“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在这一段剧情里,【秦桑栀】是故事的原住民,她没有未卜先知之力。骤然得知真相,得知自己身边藏了三年多、对她耍乖撒娇的少年,竟是杀害她养父的仇人,潜伏在她身边那么久不知想做什么。恐惧、愤怒、怀疑与后怕,瞬间就占满了她的心。
三年前的裴渡就能弄死几个像秦啸虎那样的高手,杀了董邵离。秦桑栀不敢托大,她此刻的修为恐怕不如秦啸虎深厚,完全不敢轻敌。但至少她还知道不能放这样的危险人物离开。所以,她不仅在府邸四周布下了阵法,以己身的存在困住裴渡,还一来就刺了裴渡一剑。
这两天时间,桑洱用了最后30字的权力,送走了这座府邸里侍奉了她三年多的家仆,包括年老的松松。因为在原里,她死掉以后,秦家的全部人,都没有被裴渡放过。
她不是救世神,管不了那么多人,那就只能护着这些熟悉的人们。若是正常遣散他们,不说耗费的时间很长,肯定有不愿意离开的人,或者是走了会被抓到的人。忠叔要是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恐怕拼了老命也会留下来。
直接修改原的力量是强大的。再不愿意的人也会瞬间愿意。
就这样,桑洱斟酌字句,用有限的字数给了忠叔等人一条活路,让大家都有多远跑多远,此生不会再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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