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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花自飘零久(第1页/共2页)

众人都没有料到,王炎先生最终只是决定罚徐妙戈去清扫文汇阁。文汇阁是书院的藏书之所,但面积不大,不过方寸之地,算是他格外开恩了。

散学后,徐妙戈就提着两桶水马不停蹄地往阁中走去,在路上,她除了望见郗沅抱着一大本乐谱从她身边急匆匆跑过外,还看到一群士族女子相携着往崔七郎的宿处赶去。她私下里早听阿妩说过,自从崔七郎抱恙在床,这些女眷就每日定时守在门外,拉着四九问东问西,都快把四九的耳朵磨出茧来了。

她暗自庆幸,还好没人知道她曾和崔七郎同眠一室,要不然,下一个缠绵病榻的人就是她了。

她到了阁中,一待就是两个多时辰,倒不是因为她洒扫得仔细,而是时间多半耗在了读书上,由于山间潮湿,这里面书架布置得不多,但是在最底部的里层,藏了不少志怪一类的小说本子。她翻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自己的正事。

而且每本书中,亦不乏精彩的批注。从陈旧且柔美的字迹来看,徐妙戈猜测应是同一个女子所书。她心下略感诧异,她曾在师母房中见过师母挂在墙上的墨宝,知道这绝不是师母的字迹,可听闻钟山书院从前向来不许女子入学,这又会是谁的手泽呢?

当下她没再多想,坐在地上继续看了下去,其中有一则故事,她极其喜欢。讲的是一个书生家贫,每夜都要去河上捕鱼,但是捕鱼之前,他都会向水中敬酒,日久天长,水域之中有一个美貌的鲛人被他打动,便帮他驱赶鱼群,使他每次都能够满载而归。后来,鲛人还时常与他在岸边对饮,他对鲛人倾吐心事,鲛人为他落泪成珠。其他渔夫们知道了都很妒忌,于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合伙将这鲛人刺死,从此这书生竟也不知去向。

很多年后,有人从河底捞蚌出来,说在河底看见一个鲛人静静躺在那里,身边还游着另一个人头鱼身的怪物。

徐妙戈看见批注上写道:沉潜为鱼,飞升作鸟,破茧成蝶,吾不敢与君绝。这四句话像极了一个古老的誓言,令她瞬间泪流满面。

过不多时,她突然感觉一团黑影笼罩在自己跟前,于是缓缓抬起头来。泪眼迷离中,她看着那人一边慢慢蹲下身子,一边伸出手来替她抹去脸庞上的泪痕。

然后,她听得他嘶哑着声音问道:妙戈,你今日何故哭得这般伤心?

这一声妙戈,呼唤得如此亲切自然,让她没有片刻迟疑就扑进他的怀里,他似乎诧异了几秒,却也没有抗拒,反而小心翼翼地拥住她,用手掌温柔地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背。

夕阳最后的余晖从窗牖照射进来,徐妙戈终于察觉出了久违的温暖。

她渐渐平定好情绪,从他满溢药香的怀里抽身出来,两人相视一眼,她发现他惨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崔夫子,你怎么在这儿?徐妙戈的声音低如蚊蚋。

崔七郎轻咳几声,笑着说道:我来这儿找一本史书。

徐妙戈垂首不语,心底却宛若明镜——她知道他定是为了躲清静才到此处来的。但她毕竟是女儿家,总不好挑破这些风月之事。

崔七郎见她久久不发一言,先指了指她手中的书道:时人杜撰的东西,也就哄哄你这样好骗的小孩子罢了。

徐妙戈痴痴问道:难道崔夫子半点也不相信吗?

崔七郎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与其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闲篇,我更相信太史公的如椽大笔。

说完他又亲自将徐妙戈扶起来,改以师长的口吻劝道:你爱看这些书倒是无妨,不过当前之务还是先把功课做好。我听说才半个月,你的每一项课仿都被评为了末等。甚至,就连,就连棋道也不例外。话尾已有不可置信之意。

徐妙戈一脸腼腆,故意叹道:钟山书院人才荟萃,我位列末班也不足为奇啊!

崔七郎闻言突然神态俨然道:有时候,人一旦甘处下流,就会真的忘记自己是块璞玉了。

徐妙戈惨然一笑,她想,就算自己真的是块璞玉又能如何?在这里要么被人妄言置评,要么就是像长姐徐如岚一样陡遭那些贵族女子嫉恨排挤与其弄得珠残玉碎,她宁可做个外愚内智不露圭角的人。

徐妙戈微微敛衽而道:周谚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夫子聪慧过人,相信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崔七郎沉吟片刻,便提出要送她回去。其实两人住处相距不远,一道同行也并无不妥。但徐妙戈碍于他矜贵的身份,只敢躲在他的背后发憷地走。一路上,她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又甜蜜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看着山涧里的木兰花,一朵一朵静寂的绽放,让人觉得珍贵,但无奈花季不长,心里的珍贵又不能恒久,仿佛随时都要碎去。

崔七郎有时突然停下几步,她稍不注意就会不小心撞上他的背,幸好夜色晦暗,徐妙戈也没有收到责备之意。

山长小院的檐头早已挂上了两盏通体浑圆的字姓灯,照得阶前一片红亮。徐妙戈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灯笼腰身上贴着的宣纸恰在这时忽然随风飘落,她迅

速将这张写着桓字的纸捡起来,小心收好在衣袖之中。

崔七郎看着徐妙戈这一举动,蓦然想起了自己的阿母。他阿母虽然出身皇族,荣华无比,可向来处事宽容,待人蔼如,阖家上下莫不起敬,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哀。素日里就连侍弄花草树木,她都务求尽善尽美,不敢有丝毫疏忽怠慢之意。佛语有云:诸佛心者,大慈悲是。他深觉他的阿母就是一个满怀佛心的人。

今日,他看到徐妙戈竟将一张沾满灰尘的纸放进袖口里面,不免慨叹她和其母一样,皆对这世间万物充满了怜惜之意,再忆起那日冬夜,他因咳疾复发,不得不在山野之间奔走环顾,是她不顾自己的名节清白,坦然开口请他入进室歇息,这份恩情何尝不是源于她的慈悲?

他望着此刻预备行礼告别的徐妙戈,突然开口道:你若还想观那些册子,以后每日的酉时大可来文汇阁,我自会为你启开门扉。

徐妙戈知道钟山书院的夫子人人手里都有一把文汇阁的钥匙,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能劳烦崔七郎亲自为她待阍。她心有无限欢喜,嘴上虽没答允什么,但已然面含春风。

山隈暮霭沉沉,天上滃沛丰隆,似乎一场飞雨转瞬即至。崔七郎目送她进了庭院之后便匆匆离开,可刚来到自己的水月堂,就被身后追过来的人喊住了脚步。他诧异地回转身子,左右顾视,本以为是哪个躲着还没回舍的小女娘,不料宾客竟是谢世玉。他依礼拱手高举,唱喏一声,以示尊敬。

谢世玉客气回礼,然后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崔夫子病可好些了?

崔七郎以为她是来探问病情,颔首道:有劳挂心,实无大碍,明日或能重回学堂。

谢世玉笑道:我们的身子都禁不起寒凉,不如进去叙话吧!这番请求,反客为主,似有长谈的打算。崔七郎脸有讶异之色,心想她此刻不期而至,倘若真有什么事情交代嘱咐,也该由山长桓丛浯出面来寻他才是。但他始终贵她为长者,当下并不踌躇,还是恭迎入内。

家仆四九见公子回来还偕同了山长夫人,忙躬身作揖,举案奉茶。谢世玉放眼看去,只见屋中陈设简洁,墙上除了挂着几幅名家真迹,别无他物。虽然大寒已过,但案脚各处仍旧竖着火盆。一排竹编的卷帘后面仅摆着一条长六七尺的松木琴桌,琴桌周围几乎全被书箧占满,无须往里瞻望,也知道里面的空间定然十分狭小。

谢世玉心里过意不去,微声说道:书院简陋,比不得崔氏华庭,真是委屈夫子了。

崔七郎道: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本是君子应晓之义。泠翃听闻山长授课之余,还在山间亲自耕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令人望尘莫及。说着便邀她上座,谢世玉也并不推拒。等她坐定之后,她一边把玩着手中上好的施着青釉纹片精琢的瓷盏,一边说起往事:当年我在深闺之中,与你阿母最是交好。我知道她爱品茶,便在她出嫁的前日,送了她这样一套难得的茶器。

崔七郎顿感惊诧,因为他阿母生前从未与他提过谢世玉。谢世玉从他怪异的神色中,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他阿母的故交。她惨然一笑,继续道:你和你兄长出生时佩戴的长命锁,是我吩咐京城最好的银匠打造的,链条选了六种不同形状的金珠粘聚而成,坠子正面刻着‘天保定尔’,反面刻着‘以莫不兴’,就连,就连你的字,也是我亲自取好然后封在你阿母的妆匣中的——嗟我良友,惟彦之选。彦之,你可懂我对你阿母的驰念?

崔七郎更无他疑,旋即起身,然后跪下稽首大拜,四九跟着照做。谢世玉连忙将他们扶起,接着说道:当年帝位之争,清河崔氏因是太子母族,自然归属太子一党,而我叔父则选择追随当今圣上,两方较量,形格势禁,所以我便主动断了与她的书信往来。她后来定是不肯原谅我,故而不曾向你提起我了她亡去之时,又偏是我丧子不久,我步履艰难没能亲往吊唁,实是我人生一大恨事!说完珠泪自然而然流下腮来。

崔七郎安慰道:姨母明智之举,着实为了顾全彼此,相信我阿母在九泉之下,对姨母只有挂念,绝无埋怨。崔七郎猜测,当年太子落败,清河崔氏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并在朝堂之上继续为新皇效力,一定有谢氏从中斡旋的缘故。

谢世玉仔细盯着他的眉眼好一会儿,似乎要重温他阿母的容颜,四九转身去厨房端来了时兴的糕点。这糕点是今日晨时樵夫特意从山下带上来出售的,自从钟山书院正式开学,钟山山脚下便新开了不少小商铺,以供学子之需,偶尔也负责寄放驿站运过来的物件,学子们一般委托樵夫或是猎户,亦或是挑脚夫五日一送,再付些辛苦费即可。

谢世玉并不动箸,陡然说道:彦之,我给你讲个旧事可好。

崔七郎恭敬地道:彦之愿聆教诲。

于是谢世玉缓缓说起了三十年前的一桩旧事,从前,有一个士族大臣选择和一个富贾结亲,结果引得物议如沸,满朝文武群起而攻之。有人指责他聚财无厌,竟罔顾士庶之别,也有人揣度他自堕身份,是故意令门阀世家蒙羞。至于那对小儿女是否情孚意合,终是无人在意。



七郎不安道:那后来这位大臣如何应对呢?

谢世玉看着火盆中的焦炭,默然半晌,然后说道:无奈之下,他抛弃了仕途荣辱,告病还乡。自此以后,士族籍册上再无他的名字。其实,他也不过算是低等士族出身,孤木孑立,无林可依,说去便去,自然比我们要容易太多。

崔七郎听出她话里的用意,她是在劝诫他,切不可轻率做出有损崔氏颜面之事。原来,数日前,谢世玉就发觉四九与徐妙戈的侍女阿妩关系微妙,两人经常在一起攀谈嬉笑,看上去似乎早就熟稔。她存了疑虑便找机会试探阿妩,可叹这孩子聪慧机灵,半点口风都没泄露。

她本暗自宽心,以为是自己杯弓蛇影,可今日外出给叔父送消息归来,恰巧看见一向清冷疏离的崔七郎竟然与徐妙戈扳话拉闲,不由得大感不妙

谢世玉继续温言道:那富贾财力雄厚,尚且引来这么多的非议,彦之,你说她若是家贫如洗,孤苦伶仃,是不是更要让人齿冷?

崔七郎看着她两道目光直射过来,倏地面红过耳,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在旁侍立的四九隐约觉得山长夫人言在此而意在彼,但他斟酌良久,并未领悟多少深意。

这时,忽然听得门外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传来:大丈夫何必思量今古畏怯人言?君可知,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他们顺着目光看去,回来的正是王芝庭。王芝庭先是向谢世玉拱手作揖,然后就大剌剌地歪坐到崔七郎身边吃起了点心,还顺手拿过他的茶盏小啜几口。

谢世玉见后道:庾夫子过得倒是愉悦安适,只可惜,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福气,无家世约束,可以视名位如粪土。

王芝庭点头道:桓夫人此言有理,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诸多羁绊,有人能挣脱,有人不能挣脱。我倒可怜那人身轻言微,不然,定能偷天换日,让众人无懈可寻。

崔七郎疑惑道:怎么个偷天换日法?

王芝庭并不忙着作答,反而朝着谢世玉霎了霎眼。谢世玉霍地站起,慌乱道:你们,你们还没用膳吧?我看我们还是紧着时间歇息,明日,明日南康公主就该上山了。

南康公主便是朝廷此次安排督学监临的贵人,她乃是先皇最为疼爱的第七女,圣上选她亲赴钟山负责遴选事由,对这届学子的看重可想而知。

谢世玉说完便告辞离开了。崔七郎和四九直将其送出院外,方回来陪同王芝庭用膳。不多时,酒肉俱尽。关于先前的问题,崔七郎看着王芝庭一副浑然忘却的样子,只当他又在胡言乱语,故作高深,便也没再多提。

子夜时分,一场暴雨终于到来,伴随着电闪雷鸣。崔七郎这才放下书卷,踱到床前,吩咐四九熄了蜡烛。蜡烛前面摆放着一只燃着檀香的青铜古鼎,一缕缕青烟从盖顶的兽口袅袅飞起,飘入帷帐之中,让人一夜好眠。

徐妙戈就没这么幸运了。

当晚,她在雨声和雷声的交替之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看见自己的妆镜台前,竟坐着一个身穿鲜红色嫁衣的女子。可那女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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