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陈廷敬约了富伦同游趵突泉,两人都是常服装扮。大顺、孔尚达和陈廷敬的几个亲随跟在后面。
富伦说:“钦差大人,不是您来,我还真难得如此清闲。”
陈廷敬点头说:“官场上的人哪,清闲不清闲,就看头上是否顶着官帽。今日如果依着您,我俩官服出游,就算是把趵突泉游人全部清走,也是清闲不了的!”
富伦点头不止:“钦差大人高论,高论!我在山东可是一日不得清闲,也就一日都没脱过官服哪!”
陈廷敬笑道:“朝廷就需要您这样勤勤恳恳的好官啊!”
富伦不无感慨的样子:“我来山东赴任前面辞皇上,皇上对我耳提面命,谆谆教诲,我时刻不敢忘记啊!”
陈廷敬说:“巡抚大人如此繁忙,拨冗相陪,陈某真是过意不去!”
遇有小亭,两人坐下。陈廷敬说:“趵突泉真是造化神奇啊。”
富伦微笑道:“是啊,趵突泉三眼迸发,喷涌不息,浪如雪雾,不论冬夏,冷暖如一。”
没多时,下人端上酒菜,两人对饮起来。陈廷敬举杯道:“美景美酒,人间至乐呀!巡抚大人,我借贵地美酒,敬您一杯!”
富伦哈哈大笑:“不敢不敢!再怎么着也是我敬您哪!同饮同饮!”
两人碰杯,一仰而尽。陈廷敬说:“您把山东治理得如此好,就是皇上在此,他也会赏您酒喝啊!”
富伦说:“还望钦差大人回京以后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陈廷敬点头道:“廷敬自会把眼见耳闻,如实上奏皇上。”
这时,大顺过来同陈廷敬耳语几句,富伦不由得有些紧张,却装得没事儿似的。孔尚达也有些着急,望望富伦。他昨夜派去的人没有杀死珍儿,生怕露了马脚,心虚得很。
陈廷敬同大顺密语几句,回头对富伦说:“巡抚大人,那个行刺我的女子,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我属下已把她带了来。”
富伦怒道:“如此大胆刁民,不审亦可杀了。”
陈廷敬说:“我看此事颇为蹊跷。对了,忘了告诉巡抚大人,昨儿夜里有人想杀死这姑娘,好在我的人手上功夫还行,没让歹人下得了手。”
富伦非常吃惊的样子:“竟有这种事?”
说话间,珍儿被带了过来。陈廷敬冷冷地说:“招吧!”
珍儿低头道:“我想私下向钦差大人招供。”
陈廷敬假言道:“你既然愿意招供,还怕多几个人听见?”
珍儿也说得跟真的似的:“大人要是不依,小女子死也不说。您现在就杀了我吧。”
陈廷敬显得无奈的样子,对富伦说:“抚台大人,您看怎么办呢?回去审呢?我又实在舍不得这无边美景。”
大顺在旁插话道:“老爷,那边有一小屋,不如把人犯带到那里去审。”
陈廷敬拱手道:“巡抚大人,对不住,我就少陪了。巡抚大人要是不介意,我就让大顺侍候您喝酒。大顺是我家里人,我这里就失礼了。”
富伦甚是豪爽:“好啊,大顺请坐。”
大顺忙说:“不敢不敢,小的站着陪巡抚大人喝酒。”
陈廷敬带着珍儿进了小屋,匆匆嘱咐:“珍儿姑娘,你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怕。外头看着的,都是我的人。我有要紧事办,从后门出去了。”
原来陈廷敬早就派马明寻访张汧下落去了,自己这会儿假扮恒泰记的王老板,去同朱仁见面。他从小门出了趵突泉,外面早有快马候着。
刘景同恒泰记伙计们早对好了口风,这会儿正陪着朱仁喝茶。刘景见陈廷敬半日不来,怕朱仁起疑心,便道:“朱老爷,您请喝茶。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久了。”
朱仁知道自己要等的人被巡抚请去游园了,哪敢生气,忙说:“不妨不妨!你们王老爷同巡抚大人交往可是非同一般啊!”
刘景说:“这个自然。巡抚大人还是京官时候,就同我们王老爷亲如兄弟了。”
朱仁说:“我同巡抚大人虽然没有交往,可我同孔尚达先生是好朋友。孔先生说,巡抚大人从不同商人往来,济南这边很多商人都想贴着巡抚大人,人家巡抚大人就是不理睬。孔先生在巡抚大人手下当差,同我交往起来,自然也格外小心。百姓心里有杆秤,都说巡抚大人就是治理手段严酷了些,人倒是不贪。”
刘景笑笑,说:“朱老爷,咱们也谈得投机,您同我私下说句良心根儿上的话,巡抚大人到底贪还是不贪呢?”
朱仁说:“贪这个字,说起来难听。咱们换个说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可是古训哪!是人,他就得爱财!”
刘景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们做生意,说得再多,不就是一个字?财!”
朱仁突然小心起来,说:“刘景兄,我说的只是人之常情,可没说巡抚大人半个不字啊!这话,说不得的!”
两人正说着,陈廷敬到了。刘景马上站了起来,喊道:“王老爷,您可来了!这位是朱家商号的朱老爷。”
朱仁忙站起来,两人拱手过礼。陈廷敬笑道:“朱老爷,幸会幸会!”
寒暄完了,两人开始谈正事儿。陈廷敬接过合同看了,大吃一惊:“义仓的粮食,我怎么敢要?”
朱仁笑道:“义仓的粮食,就是我朱家的粮食。”
陈廷敬故作糊涂,说:“朱老板这话我听不明白。”
朱仁笑道:“既然都是朋友,就没什么隐瞒的了。王老爷同我做生意,也就是在同巡抚大人做生意。”
陈廷敬问:“此话怎讲?”
朱仁说:“山东收成不好,粮食紧缺。巡抚大人不让山东粮食外流,这生意全由我朱家来做。”
陈廷敬说:“难怪朱老爷开价这么高,你可赚大了呀!”
朱仁说:“随行就市嘛!今年山西灾荒更是厉害,你的赚头也很大。”
陈廷敬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万一朝廷追查义仓粮食下落,怎好交差?我同巡抚大人是多年的朋友了,可不能害了朋友。”
朱仁摇头半日,说:“王老爷您请放心,朝廷来人嘛,多半是能糊弄过去的。”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好,就这么着吧,拿笔来。”
陈廷敬提了笔,不留神就写了半个陈字,忙将错就错,胡诌了“陋巷散人”四字,再在后面签上:王昌吉。
朱仁见了,笑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王老板可有颜回之风啊!”
陈廷敬谦虚几句,说:“朱老板,我还得回趵突泉去,巡抚大人还在那里等我哪!若不介意,我给您在巡抚大人那里引见引见?”
朱仁自然喜不自禁,却说:“可是我听孔先生说,巡抚大人从来不见生意人的。”
陈廷敬笑道:“我不也是生意人吗?看谁跟谁啊!”
朱仁拱手作揖不止:“有王老板引见,朱某万分感激!”
正要出门,忽见张汧同马明来了。朱仁是认得张汧的,甚是吃惊,却见陈廷敬拱手而拜:“小民王昌吉拜见知府大人。”
原来马明访遍济南城,终于在大明湖的小岛上找着张汧了,事先已同他备了底。富伦原想先软禁着张汧,等陈廷敬走后再去参他。
朱仁满心狐疑,却也只得恭敬拜了张汧:“小民朱仁拜见知府大人。你们这是……”
马明抢着说:“我家老爷可是朋友遍天下!”
陈廷敬甚是客气:“朱老爷,可否容我同知府大人到里面说句话?”
朱仁低头说:“知府大人在此,朱某还有什么话说?”
去了间僻静房间,张汧依礼而拜,小声道:“德州知府张汧拜见钦差大人。”
陈廷敬忙说:“这是私室,不必多礼。亲家,您受苦了。”
张汧道:“廷敬,富伦在山东口碑极佳,不论做官的,做生意的,还是小百姓,都说他为官正派,只是严酷些。他干吗要如此对我呢?我还是不明白。”
陈廷敬说:“先别管明白不明白,你只告诉我,你同他有什么过节吗?时间紧迫,你先拣紧要的说。”
张汧说:“我们个人之间一直友好,只是最近在百姓捐粮这件事上,我以为不妥,没有听他的。”
陈廷敬问:“山东今年收成到底如何?”
张汧叹道:“各地丰歉不一,德州却是大灾。全省算总账,应该也不算丰年。”
陈廷敬说:“富伦却向皇上奏报,山东大获丰收,百姓自愿向朝廷捐粮一成。”
张汧说:“我仍不相信巡抚大人有意欺君罔上,也许是轻信属下了。还有件事,就是救济钱粮发放之策,我同巡抚大人看法也不一样。”
陈廷敬点头道:“我先明白个大概就行了,富伦还在趵突泉等着我哪。”
却说那富伦让大顺侍候着喝酒,看上去已是酩酊大醉,说话口齿都不清了:“钦差大人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呀?”
孔尚达似乎看出了什么,却不敢造次,问:“要不要庸书进去看看?”
大顺忙说:“外头有人守着,有事钦差大人会吩咐的。”
富伦说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那小妞长得倒是不错。好好,就让钦差大人慢慢儿审吧,来,大顺,咱俩喝酒!”
富伦其实海量,并没有喝醉,只是假装糊涂。他虽说并不知晓珍儿底细,但昨夜派去的杀手也没留下把柄。
又过了会儿,有人过来同大顺耳语。大顺点点头,说:“巡抚大人,钦差大人请您和孔先生进去!”
富伦满脸酒色,油汗直流,嘻嘻笑着:“我?请我?好,我也去审审那女子!”
富伦摇摇晃晃,让孔尚达搀扶着,往小屋走去。富伦同孔尚达刚到门口,门就打开了。两人刚进去,大顺马上关了门。陈廷敬同张汧、朱仁已在小屋,孔尚达早看出不妙了,富伦却是醉眼蒙眬,笑道:“钦差大人,你可自在啊!”
朱仁顿时蒙了,嘴张得老大:“钦差?”
早有人冲上来,按倒朱仁和孔尚达。富伦愣了半晌,忽然借酒发疯:“陈廷敬,你他娘的这是在老子地盘上!”
陈廷敬冷冷道:“巡抚大人好酒量!”
富伦神情蛮横:“陈廷敬,你想怎么样?你扳不倒我!”
陈廷敬不温不火,道:“巡抚大人此话从何而来?我不是为了扳倒你而来的!”
富伦喊道:“皇上是我娘养大的,皇上小时候还叫过我哥哩!”
孔尚达跪在地上着急,知道富伦说的句句都是死罪,有心替他开脱,说:“巡抚大人,您喝多了,您不要说醉话了!”
陈廷敬瞟了眼孔尚达,说:“你倒是很清醒啊!”
孔尚达跪在地上拜道:“学生孔尚达请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听着奇怪:“我哪来你这么个学生?”
孔尚达说:“学生曾应会试,可惜落了第。钦差大人正是那一科考官!”
陈廷敬怒道:“如此说,你还是个举人啊。一个读书人,又是孔圣之后,巡抚大人这里好多鬼主意都是你出的!真是辱没了孔圣人!”
孔尚达伏在地上,说:“学生知罪!”
陈廷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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