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叛了我自己
米和这两日只能输营养液,自殷天醒来后他精神就不太好,浑浑噩噩。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旁人的心理作用,都觉得他白惨惨,太阳一落,无论开灯闭灯,都似张棺材里僵挺的鬼脸。
米和睡不踏实,觉多,却常常惊厥而醒。
像是被梦魇的崎岖不平所困扰。
殷天脸贴脸都平复不了他的失魂落魄。
相比较她一睁眼就生龙活虎的皮实样子,老殷和张乙安几乎将所有精力都留给了米和。
隔壁房中,陆一也醒了,左右肩都是重伤,手腕铐着病床,恭默守静,无声无息。
他拒绝饮食和喝水,植物人一般,死气沉沉地盯着天花板,对丁一远的询问置若罔闻。
郭锡枰追踪了吴艳红的生活信息,一缕缕,一簇簇,繁杂而细碎,多如牛毛。
她是个市井女人,在城市羊肠鸟道的缝隙中留下了太多生计的痕迹。
可2012年秋,像是魔术箱变活人的马戏。
她凭空消失,生存的动态也戛然而止。
殷天斜坐在椅子上,轻揉着米和的太阳穴,对着郭锡枰压声,“拿吴艳红审陆一。”
郭锡慨叹,“没用,试过了,油盐不进。”
“试过夜审吗?陆一的床周围有6盏夜灯,别墅里马悦琪也提到过,他休息的大卧通宵亮灯。”
“你是说他怕黑?”
“你买个瓦数低的小灯,最好有鬼片里那种效果,让医院电工装上,今晚我审他。”
米和蹙眉闷哼,眼球在眼皮下疯狂震颤,像是心急火燎,伸手胡乱地抓,殷天忙把手递过去。
“学姐呢?”
“阿春的案子都忙疯了,沈老师一退休,他们担子就重了。”
殷天轻柔地摩挲着米和面颊。
兼顾看着瓶里营养液的输入进度,“诶,局里没想过返聘我小妈吗?”
“沈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得环游世界,没空,张法医清闲,有能力的人不能天天闲云野鹤,局里缺人就要有当砖头的觉悟,让局里请张姨,等着吧,过几天就得开口。”
殷天晃了晃亮闪闪的手铐,“大包怎么还没找我谈话?”
“咱包处就是一和稀泥的,说他是督查处长都高看他了,这种事儿他才懒得接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你也是,闹得差点收不了场,你别说,”郭锡枰对着米和挑眉,“这小子有点魄力,当警察家属及格了。”
“什么及格?”殷天瞪他,笑得满脸荡漾,“优秀好不好!”
她一提声,米和就醒了,恍惚中瞧见她朦胧的脸,徐徐挤出个精疲力竭的笑容,“你……别老陪我……去休息……”
郭锡枰一呲嘴,赶紧避开这齁人的打情骂俏。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见着张乙安和老殷提着饭菜进来,他跟二老打了招呼,去楼下的扫帚街买灯泡。
殷天早已饥肠辘辘。
一手鸡腿,一手葱油饼,啃得不亦乐乎。
米和看她吃得好肆意,舔了舔唇,他也饿,又饿又疼。
腹部的伤口像个交通枢纽,向他筋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胀麻和疼痛,他一直强忍,没有用止疼针,对着张乙安笑嘻嘻,痛得脑子一迷糊,又浅浅睡了过去。
晚上10点。
在郭锡枰陪同下,殷天进了陆一的病房。
微弱的星月,小灯恍恍。
线头接触不良,频频跳闪,的确有着东南亚粗劣鬼片的架势。
陆一依旧盯着天花板,可他紧张起来,手指像条绳索勒紧病床边沿,两腮一咬一鼓,像个白皮蟾蜍,装出一份铮铮硬气。
殷天搬了个板凳坐在灯下,头顶一片橘色的灰蒙。
脸是黑的,脖颈是黑的,眼睛幽幽两潭深水。
“我母亲叫吴艳红,”殷天滑腻的声腔像蛇皮一样攮过陆一的耳朵。
陆一一阵巨颤。
“我父亲陆照明在家的时候,我不会直面我母亲那种病变且疯狂的占有欲,父亲成了道阻隔,算是我安全的靠山。直到我那癫狂的母亲看到父亲给女同事的稚儿一颗糖,她心肺俱裂,头发都卓立起来,像个刀尖舔血的巫婆划开了我父亲的天灵盖,只有解刨尸体的医生才会这么干,可她很娴熟,血流了一床,父亲去医院的时候,风一吹,头皮都能掀开,跟戴了个不合尺寸的小帽似的。”
手铐声“哗哗”作响,陆一憋着呼吸,他上半身动不了,只能踢踹两条腿。
鲤鱼打挺,震得整张床“咣叽咣叽”。
“父亲缝了32针,跑了,他是想带我走的。可天公不作美,那天淮江大暴雨,父亲鞋都跑掉了,灰色的袜子黏在脚上,一踩“哇唧”一声,我的小腿来回倒腾,跟不上趟,有时候被父亲拽得腾空飞起来。母亲在后面像头歇斯底里的母熊。她追上来了,我一慌膝盖着地,有粒石子扎进了肉,父亲停下脚步,回头想拉我,但母亲跑得太快,他踌躇了一下,自己跑了,我这辈子都能记得他的眼神,那种“对不起,我得活着”的眼神,夜幕深,雨大,我父亲的背影一点点模糊,先是头,再是身子,最后是腿。”
郭锡枰倚在门边,听得毛发耸然。
殷天像戴了个黑色面具,絮絮叨叨,声音又低又哑,却顺滑,能比拟满身张力的戏剧演员。
陆一的反应就是对她最大的褒奖。
他不动弹了,面无表情,牙齿也不再碾磨,微微抬头看了眼殷天,黑洞一样的面容让他见鬼般哭哼出来。
殷天没有给他缓和的机会,“没了父亲的保护网,我开始直面母亲的暴力,皮开肉绽这四个字太轻佻了,我时常觉得自己是臭的,腥的,我母亲对身体的犄角旮旯有一种痛快的探索精神,她拿烟头把我烫得火红,烫烂了,我疼得打滚,奄奄一息。可我得活着,就像我父亲,人要有精气神,不能随便放弃自个儿。知道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吗,是我的邻居标叔叔和标阿姨。”
“2011年,那时的我还是很瘦弱,我跟班里的男生不一样,我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站着撒尿,而我是蹲着的,我只要站着,尿液就会呲到我脚面,他们霸凌我,嘲笑我……我成了一个异类,而这一切苦难都来源于我的母亲,我效仿她对父亲的手段,让她没有再伤害我的机会了。”
“抛尸,是我所面临的最艰巨的一项任务,有两个人选进入了我的视线,他们一个是夜班租车司机,一个是医院的清洁工,有了车辆运输就可以远距离销毁尸体,医院的清洁工,最知道怎么去除血液和人体组织。他们目睹过我母亲的丑恶,见过我生不如死的经历和伤痕,为我哭过,为我出过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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