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
晚上6点40, 飞机降落在金湾。
一出舱,迎面扑来了与朔北霄壤之别的温润黏湿。
老莫做了攻略,坐快线到北山站, 再转207路至拱北口岸总站。
约莫1小时29分钟。
殷天懒得提溜着箱子上上下下, 她没吃航空餐, 就等着过关去大三巴番茄屋吃葡国菜。
便当机立断排进的士的长队中。
一上车就抢过老莫的mini pad,接着玩小人国环球冒险。
她历经重重艰险, 死活卡在大战猿人的42关。
屏幕上两个卡通小人, 身子干瘦, 顶着硕大脑袋, 是殷天和老莫翻白眼吐舌的大头照。
两人配合默契,一会儿殷天掉古蜥蜴地穴里,老莫抛麻绳。
一会老莫摔亚马逊河网中,殷天在岸上用鱼钩拽着她向前冲,后面是千军万马的食人鱼。
上龙潭下虎穴, 行了千百里。
不知怎么,老莫的大头开始变得虚虚渺渺,小鹿眼成了温润眸子, 小葱鼻成了刀刃挺拔的伏犀鼻,大红嘴成了清凉薄唇, 五官一撮合, 竟凝成了米和的模样。
在猿人的追逐下, 举起长矛和她背贴背地战斗。
殷天几乎能感触到对方脊梁笃厚的力量, 烫得她浑身娇软,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猛一激灵,“噌”地坐直身子。
心蹦得比羚羊都高腾,重重下落时, 碾着她胃直哆嗦,慌得她差点把pad给扔了。
这动静惊到了老莫,狐疑看她一眼。
殷天这才想起手机没开,也一直没回他消息。
刚开机就到了拱北口岸,结账、搬行李、拿通行证……殷天又把米和忘得一干一净。
过了关继续打的,俩人都饿得肚子高叫,此起彼伏一重唱,催着司机火速前往连安后巷富安大厦。
车子在羊肠鸟道中飞驰。
大榕树槃根错节,老花墙陆离斑驳,南欧的风情万种在黑夜里徐徐盛放。
老莫没来过澳门。
殷天来过,1岁多被母亲抱着来参展,可这姹紫嫣红的记忆早已沉底。
今儿故地重游,这城市愈发慵懒了。
像个蛾眉曼睩,赤唇蓬发,夹着细长烟斗的风韵女人,招摇过市地对她们笑。
一盘葡式咖喱崩沙牛肉配猪仔包,一盆葡汁海鲜饭,一份薯丝炒马介休,一杯百香果葡式汽水,一杯菠萝葡式汽水,两份木糠布甸。
老莫和殷天自菜品端上来后便再没抬头,像两只饿急了的非洲斑鬣狗,吃得风驰电掣,恨不得直接卷舌吞肚,忽略碾磨这一环节,边吃还边唠叨:
“好!好吃!”
“好!牛肉好!”
“软烂。”
“这汁儿也香。”
“分量太足了。”
“哎呦这汽水味真正!”
“这个好吃,你嗦一个。”
“你拿个我的虾,贼新鲜,从小到大嘿,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海鲜饭!”
“诶你试试这鳕鱼,马介休,马介休,名儿挺有意思啊,葡语啊?”
“真值,得亏没在飞机上吃,不然真抓瞎……”
一网打尽,盘子锃亮,所有汤汁都被面包剐蹭地无影无踪。
两人餍足地躺靠在椅子上打嗝,把服务员阿妈都给看乐了。
老莫拍了拍肚皮,起身做了七八个深蹲,旁若无人地重新拿了份菜单,“老板,打包一份波尔图海鲜炒饭和薯茸忌廉焗龙利柳饭。”
一出番茄屋,温吞的冬风一掠,殷天困得两眼迷瞪起来,开着导航找她的房产。
老莫兴奋抖擞,路边发放的传单她挨个拿,全是酒吧和club的主题宣传。
“嚯!”她突然眉飞目舞地怪叫,“复古disco!清一色高个美妞,大波浪中分帅男,花衬衫喇叭裤搁那抖臀,你的菜啊天儿,去不!”
“不去,我要睡觉。”
“睡觉?你睡个给我看看,两片思诺思都镇定不了你,知道为啥老殷给你选的澳门,来来来,”老莫一把搂住她,“看看那边,金碧辉煌博|彩业,咱法制人员咱不碰,但这边,吃吃酒跳跳舞怎么了,强身健体怎么了,挖掘自我魅力怎么了?你是度假,不是修行!你瞅瞅,就今儿晚上这一场,只此一场,”老莫看她还在动摇,甩出杀手锏,“来都来了——!”
殷天刹那心动。
她上次蹦迪还是研究生期间和胡志鑫去的。
当时两人做课题做得快崩裂了,忍无可忍去蹦了一夜,跟穷汉捡了狗头金似的,乐疯了。
次日神清气爽参加学术研讨会议联赛,瞪着火红的眼睛上台演讲,简直超常发挥,口若悬河。
捧了个市级金奖回校。
殷天一点头,老莫就畅快了,火急火燎催她去酒店放行李。
七颠八倒绕过密麻的街巷后,两人站在了告利亚施立华街一道3c的小院门口。
这是栋小联排老洋房,遍地红艳艳地塔索花,诡秘,风霜,饱有异域之美。
老莫瞠目结舌,“你在澳门还有房!”
“我妈,我亲妈的,她做珠宝生意,是90年代这儿拍卖和策展的赞助商,所以就买了这一手房,之前的业主是对葡萄牙老夫妻,回国养老就转给我妈了。”
所有家具和地面都被细致地铺盖上白布,黝黑中像连绵地雪堆,这一团团,那一窝窝。
内置像是有人定期清扫,没有太多蜘蛛网尘。
殷天怕浮灰飞满天,蹑手蹑脚,轻轻收拢绸布。
大致理了一番,没上一楼,就拾掇了一层的主次卧。
“嚯!这是阿姨啊!这也……”老莫吹一口哨,扒着碎花的乌木照片墙,“这也太好看了,这是被下了降|头才能嫁给你爸吧。”
殷天笑得狼心狗肺,“我看了我妈的珠宝设计图,也是这么跟我爸说的。”
“老殷咋说?”
“老殷救过小楼同志,从此心心念念,小楼同志层次高啊,看不上满脑子算计的精英阶层,反倒觉得老殷踏实,于是看似权衡利弊,实际都不过脑子,一个是真敢嫁,一个也是真敢娶,我就成了那个结晶。”
老莫听得嘎嘎笑,打开衣柜,瞬间失了表情管理。
打眼过去满目珠玑,皆是复古的锦罗玉衣。
她再次歪头打量殷天,一嘴脸的嫌弃,“你妈的穿搭你也真是半点没遗传上。”
殷天同样讶异不止,随即蠢蠢欲动,“天赐咱一柜子战服,走着!”
老莫套上红花衬衫,配油绿牛仔喇叭裤。
殷天宝蓝花格子,配鸭黄牛仔喇叭裤。
俩人都脚蹬一双赭色鳄鱼皮鞋。
头发一烫一卷,一高马尾,一蓬松散。
红唇一涂,眼线一描,夸诞的大环一穿耳,活脱脱80年代街边痞子青年。
cupa club在地下一层。
走廊上三三两两,抹着发胶的飞机头,手提卡带机,小卷波浪头斜挎小珠包,垫肩条纹大西服,顶着厚重烟熏,手举大哥大……仿佛置身八十年代港督沙头角的激情商战岁月。
殷天和老莫一挑眉,同时推开了地下厂房的乐池大门。
骇浪的音乐近乎掀翻两人。
流光目眩神摇,大屏放着《hollywood east star trax—东方好莱坞明星舞会》的《荷东》舞曲,穿插着80年代的娱乐盛景。
毛孔绽放,心率负荷,热血沸腾。
舞台上的女孩面孔极小,隐藏在蓬松波浪的卷发里。
她身形纤瘦,却有着移山跨海的兴旺能量,rap随着鼓点击打在观众心上。
欢呼声咆哮着她的名字,殷天和老莫虽不认识,但一点不影响情绪的癫狂。
吉他手突然摘下口罩,主唱拽着他衣襟热吻上去,场面的嚎叫近乎失控,两人一松口,开始了更燃爆现场的说唱,热浪掀天,恨不得地动山摇!
酒水一入喉,情绪一延展,殷天所有的感官都被激活,随着狂热的节奏呐喊沸腾。
曲风一转,大屏开始放昆汀的《低俗小说》,兔宝宝餐厅里,乌玛和约翰的扭扭舞卒然再现。
整个厂房的男女心心相印,默契神会地沉腰,集体扭腿。
老莫激动地差点飙泪,“昆汀啊!我艹昆汀啊!老娘的最爱啊!”
她跳得最忘情,屈膝垫脚,打着响指晃脑摆胸,划水舞臂。
殷天力争上游,虚眯着眼,剪刀手一遍遍掠过面颊。
几百件花衬衫,几百条喇叭裤,齐齐抖着胯,贴身着后退,前移。
人潮汹涌中,殷天的脊骨涌着酣畅的热血,她在闪烁发光的脸庞间意会到了极致的自在,那是她多年紧绷人生所没有涉足过的潇洒与酣畅。
她习惯了个体的肆意,而非群体的狂欢。
她在滚滚斑斓的氛围里热泪盈眶,情不自禁。
米和刚刚入关。
踏进澳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殷天电话,终于不关机,可依旧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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