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之后, 盛夏正式来临,一连几天,天上就跟下火球一样, 热得不得了。
就连河边的树木都有些蔫儿,原本翠油油的叶子卷了边儿,更不用说人。若正午时光着脸出去走一趟,回来都要刺痒许久。
城内外几条大河的水位急剧下降, 空气干燥异常, 朝廷连着讨论几日,就怕引发大旱。
谢钰等人也不得闲,每日都在城中巡查, 一来防火灾, 二来也怕有百姓中暑昏厥。
若不及时救治, 是会出人命的。
皇上对此关心异常, 命他们每隔一日就入宫上报一次,不得有误。
这日巡逻完毕,已是傍晚戌时左右, 天色微暗,可仍不凉快。
晒了一日的地面继续发威, 热气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与四周余热不减的空气交织, 密不透风,活像把人塞在蒸笼里。
为防刺客埋伏, 皇宫内很少有成规模的大树, 光洁的石板路一到夏日就成了催命符。
谢钰进宫时, 甚至能感觉到鞋底都在发烫, 犹如踩进热锅。
而他的皇上舅舅只穿一件鸭蛋青家常宽领镂空罗袍子, 散着裤腿儿,擎着本折子歪在榻上看。
不等谢钰请安,皇上就抬抬手让他起来,“天热,不必拘礼,先去洗脸,把外面大褂子脱了再来说话。那边有冰着的西瓜,自己去吃几块解暑。”
谢钰常来,一应都是熟络的,也不必内侍领路,自己径直去洗脸更衣,又亲自端着西瓜盘子过来。
关外快马进贡来的西瓜,一路用泼了水的沙土加毛毡盖着,切开前瓜叶还是水灵的,十分新鲜。
切成块后堆在冰山上的银盘内,红的瓤儿、绿的皮儿、黑的籽儿,丝丝缕缕透着凉气,光闻着那甜滋滋的味道就觉舒畅。
皇上招招手,指了指小桌对面的空位,“来这里坐。”
他暂时丢开折子,捏捏酸胀的眉眼,盯着谢钰看了会儿,“嗯,瘦了,也黑了。”
又笑,“前儿你母亲还进宫朝我撒气,说使唤你太狠了些,我便告诉她,如今我手下也没几个得力的人才,只好能者多劳。”
他不像先帝,没什么架子,私下里与人说话时常用“我”,显得很和气。
“几位皇子都是好的,”谢钰见他眼巴巴看着,便也递了块少籽儿的西瓜过去,闻言道,“又比我年长。”
皇上接过来一口吃掉,惬意地吐了口气,闻言摆摆手,“你不必夸他们,也不必自谦,我养的儿子我还不清楚?”
他膝下如今立住的皇子一共九人,成婚的也有五人,有比谢钰大的,也有比他小的,却都不如他老成沉稳,能吃苦。
皇上又瞅了大外甥一会儿,又是高兴又是遗憾道:“真不愧是我的外甥。”
谢钰:“……”
都说外甥像舅,这话一点不假,谢钰儿时曾有几年长得与当今极像,若给外人看,简直比那几位皇子都更像他的儿子。
谢钰又聪慧伶俐,皇上便十分疼爱,一时儿子们都靠了后。
也因为这个,如今谢钰和几位皇子的关系颇有些微妙。
甥舅二人闲话一番,又说起城中情势。
“不少水井也快干了,百姓们每日光排队打水便十分紧张,近日常有因抢水而引发斗殴的情况发生。”谢钰道。
皇上沉吟片刻,叫了内侍进来,又念了几个大臣的名字,“让他们即刻拟个折子上来,看是让青云水库开闸放水,还是先命厢军从城外以水车运水,解燃眉之急。对了,再问问太史局,最近可会下雨?”
如果长时间不下雨,且不说人畜受不受得了,地里的庄稼就先要干死了。
可现在才五月,若这会儿就开闸放水,万一六月七月八月继续热下去,又怎么说呢?
出城求雨么?
当今不信这个,若求老天爷有用,何必耗费巨额军需打仗?何必死那么多人?又何必累死累活治国?每日躺在祭台上拜老天爷就完了。
但很多老百姓信,也有不少老学究信,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为了安稳民心,皇上也不得不带头糊弄一下。
只是这么一来,出行一来一回一祭祀,又是好大一笔费用……
一想起这个,皇上就有些肉疼。
花那么多银子,干些什么实事不好!
还得仔细商议着来。
内侍领命而去。
“我看你越发出息了,”皇上对谢钰道,“不要再留在开封府做个小小军巡使,就来朝廷里正经干点事,兵部如何?再不然,回禁军做个统帅也可。”
然而谢钰一口回绝。
皇上一怔,叹了口气,“你爹什么都不好,可唯独有一点好处你不学,圆融!”
谢钰高高扬起眉毛。
圆融?
这说的是谢显?
皇上不再多言,又问他对朝堂的看法,既是找人说话,也是考察提点后辈。
谢钰说了几条,又隐晦地问起几位大臣,“既然朝中正值用人之际,陛下怎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将先帝在时兴旺,当今登基后骤然消沉的大臣都列了个名录,共计十八位。
后反复思量,几经删减,只剩十一位。
这十一人中,有皇亲,有国戚,还有曾权倾一时的权臣高官……
似乎哪一位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这些人中有的是年事已高自请乞骸骨,有的却正值壮年,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
尤其是前任户部尚书田嵩,如今也才六十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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