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昂说完,微微颔首,就绕开杨氏母女,先进院子去了。
杨氏侧目给金妈妈递了个眼色。
金妈妈慎重的点了点头。
祁欢总觉得她们主仆之间这一连串默契,仿佛不止串供,还有点别的什么内容在里头。
还不及细想,杨氏已经拉了她的手:“走吧。”
杨氏的父亲早逝,其实也不能算是早逝,事实上是她父母成婚多年无所出,一直到了老爷子很大年纪,祁欢的外祖母方才仿佛一下子开了窍,相继生下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然后没过两年,老爷子驾鹤。
祖母一边打理家业,一边养育两个孩子,时常力不从心,杨氏和兄长互相照顾扶持,一起长大。
再到后来杨舅舅英年早逝,杨氏也竭尽所能帮衬嫂子,养育杨家三个孩子……
她跟杨家不只是关系好那么简单,同嫂子和外甥、外甥女儿的感情更是深厚。
杨青云对她,尊敬之外,更是信任非常。
杨氏过去,他先是郑重拜见,之后杨氏又询问了一些家里杨舅母和祁欢大表哥、表姐的近况。
祁欢插不上嘴,从旁看着。
杨氏和杨青云之间的相处,才像是真正一家人的长辈和晚辈。
亲切,自然,真心实意的互相关心体谅。
然后,祁文昂就从自己院里走了出来。
祁欢怀疑他是掐着点,计算着杨氏和杨青云之间应该刚好寒暄完出来的。
只往院子里一站,既没主动打招呼,也不没打算进这个屋子。
祁欢于是觉得——
这个人是真的很有个性!
顶风作案,明知道杨氏利用他,他欣然顺水推舟;私底下,又高冷的很,并没有表现出他对杨家人任何的热情和欢迎。
他是祁家的人,但又和祁家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一种距离。
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凭自己喜好。
不在乎会惹恼谁,又或者会得罪谁,损害谁的利益。
彼时杨氏正背对院子,拉着杨青云的手在说话,是杨青云先看见院子里多了个人。
他表情微凛,脊背不由站得更直一些。
杨氏有所察觉才回头,看见祁文昂,就笑容满面领着他出去:“云儿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我家三叔。”
杨青云正色,拱手作揖拜下:“晚辈杨青云,见过祁三爷。”
祁文昂态度依旧冷漠,微微颔首便已算是回应。
他只淡淡的问杨氏:“可以走了吗?”
杨青云微愣,面露疑惑:“姑母这是要出门?”
“不是。”杨氏否认,继续对祁文昂笑道:“这就是我娘家的外甥,我兄长的次子。云儿,你姑父知道你要来,早上说好了今日他给你接风,文昂顺路带你去寻他。”
杨青云即使家境富裕,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但真不是那种天真不知深浅的傻瓜。
大门口遇到祁欢时看祁欢带着脾气的样子,他就知道必然有事发生。
现在——
杨氏明摆着就是要支开他的。
祁欢原还担心他不配合,不想,他只是迟疑了一瞬,后就从善如流的应承下来:“劳姑姑和姑父费心了,我原还以为得晚间才能拜见姑父,如此,也好。”
杨氏于是又把跟在身边的祁元辰也推出去:“你也跟着表哥找你父亲去。”
祁元辰被推着走了两步出去,显然人是懵的。
孩子扬起小脑袋,回头看母亲。
杨青云就又上了手,直接揉他脑袋:“你娘平时不准你上街玩吧?表哥带你下馆子,然后咱们街上逛逛,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好一副暴发户气质!
祁欢有点想扶额。
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直都很有点拽的小东西祁元辰居然直接被收买,一点没挣扎。
杨青云低头看了眼身上,又再对祁文昂告罪:“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有些不体面,劳三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
祁文昂没做声,是个默许的意思。
杨青云转进屋里去,不多一会儿就换了一身新的长袍出来。
他也是个自来熟的,这回就径直走向祁文昂,笑道:“我记得祁三爷是六年前那届科考入仕的,正好想要请教一下应考经验,省得到时入了贡院,手忙脚乱。”
“走吧。”祁文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还是那张冷淡的脸,率先转身往外走。
杨青云又冲杨氏拱手作揖之后,一把抱起祁元辰,快步跟上他。
金妈妈随后也疾步追了去。
目送他们相继出了院子,杨氏眼中笑意就慢慢的淡了下去。
沉默片刻,仿佛是在重新准备自己的状态……
之后,她才转身执起祁欢的手,神色温婉但表情透着坚毅:“事情的经过星罗都同我说了,这次是我大意了,不该让凌家那两个没规矩的与你同行。你没做错什么,也什么都不用怕。”
话到这里,她眼神已变为冷厉:“老太婆那里,她要倚老卖老的摆谱,也不用给她面子,凡事都有我在。我断不会叫你在外受委屈,回到家来还受那些人的窝囊气。”
在护犊子这块,祁欢绝对相信,杨氏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可她仍有顾虑:“福林苑那些人都是些没脸没皮的,我知道您把表哥和小不点儿都支开,是不想他们跟着听些有的没的。可是您让他们去找父亲,提前又没打招呼,万一父亲接不上茬儿,表哥他多尴尬?”
杨氏闻言,倒是笑了:“他那没事,我叫金妈妈跟着去了,她当面提点两句,你父亲会知道配合的。”
语气,倒是十分笃定且放心的。
祁欢这就有点好奇,眼睛都亮了:“您就这么信得过父亲?”
“这也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杨氏提起祁文景,依旧是心不在焉,也并不想多说。
且在这时,便听见外面一群人脚步声杂乱的从院外一侧的回廊上行过。
其间还夹杂着祁文姮尖刻的叫骂声:“我一直都说那姓杨的和咱们就不是一条心,父亲是老糊涂了,叫个外人在家指手画脚,作威作福。瞧把她们母女两个猖狂的,跟着她出门一趟弄成这样,这是想要我妙儿的命呢。”
她身边人赶紧提醒:“小姐,可不敢胡说。”
这个家里老侯爷祁正钰就是绝对的权威,并且这还是个男权社会,祁文姮这样口无遮拦简直就是作大死。
但祁文姮终究是被余氏宠坏了的,只以为这在自家门里,又是私底下,脾气却是半点不肯收敛:“我说错了吗?我就没见过婆婆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却叫新进门的媳妇抢了掌家权去的。瞧瞧咱们这府里,乌烟瘴气,如今就是那姓杨的一家独大了是吧?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大家谁都别活了,看我不掐死那个病秧子。”
“小姐,您消消气,消消气啊。”身边人也不敢说太多话,这小姑奶奶是个心思狭隘,六亲不认的,说多了没准就要成了她的出气筒。
一群人吵吵嚷嚷,抱着一堆衣物被褥往大门口冲。
隔着两道院墙和祁文昂那个小院,祁文姮嗓门又高,这叫骂声祁欢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看杨氏,就看对方目光阴沉沉的,一团风暴正在里面酝酿。
“母亲。”祁欢很清楚杨氏忌讳的是什么,刻意软了语气劝慰:“随便他们说什么,我不在乎,我现在已经好了,再养一养,也不会比别人差。”
杨氏握紧女儿的手,却是费了些力气才重新挤出一个笑容来。
“走吧。”她说。
她没打算回栖霞园,而是先发制人,带着祁欢直接杀到了余氏屋里。
当时正在把门的丫鬟看她几乎是把身边所有得力的婆子都带上了,直接就慌了:“世子夫……夫人,您不能进,奴婢得先禀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妈妈一把推了个趔趄。
桂云和桂月立刻上前打开门帘。
杨氏径自入内。
余氏依旧是在暖阁的炕上坐着,这会儿没有悠哉养着,反而盘膝而坐,耷拉着一张老脸,脸色黑黑如锅底灰。
她年纪大了,其实耳朵不太灵光,方才门口的丫头吓得声音蚊子似的,她压根没听清什么事。
但骤然一看见杨氏母女露头,老太太立刻充到满血。
眼睛一瞪,破口大骂:“你还敢带这个小畜……”
“母亲不必激动,这对您身体不好。”杨氏自然不给她辱骂自己女儿的机会,目光冷厉私下一扫,“我这趟过来不是冲您,小姑子家的妙姐儿做了不体面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咱们家丢了好大的人,事后娇娇还口无遮拦,胡乱往我欢儿身上泼脏水。小姑子不能多清闲,女儿都是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她得给个说法出来。”
余氏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顿责问,先是脑子不够使,喘了好几口气才爆发出来:“好啊,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来了,吃亏的明明是妙姐儿……”
由于老太太大喘气的时间过长,这么一耽搁,还没战出一轮胜负来,祁文姮就已经接了凌妙妙回来。
在马车上,他们一行人又惶惶乱乱的,总不能叫凌妙妙就在车上更衣,所以方便起见,起源恒接到人,直接用带去的薄被把人一裹,就领着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来了。
现在才三月初的天气,湖水虽然没有冬日里冰寒,但也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所能承受。
祁欢只负责把她捞上岸,留住一口气……
凌妙妙就裹着下人们匀出来几件小褙子或者比甲凑合了一路,懂得小脸发白,嘴唇发青。
钗环早在水里都折腾没了,披头散发的。
就这样一副惨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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